南风知我意 1
不对,不是我绣给你二哥的!
是昭阳长公主绣给她的郎君的!
……对,至于这个绣的确是我来绣……
“哎呀你——你真是……这连名字都绣得这么精细……一看就是绣了好久啊……”彼时他已经将我抱上了马,捡拾起那块帕子来回翻看。只让我坐着,自己牵住缰绳拉着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在众人侧目巧笑议论之下穿街过巷。有些难为情地扭动着身子,咬着唇尖,也不敢看我的眼睛,“你这心思——咳咳!怪不得你那次摔倒了见我不理你这么生气……原来是——早就芳心暗许了啊!”
我惊得目瞪口呆——你脸皮是有多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怒从心头起,冲着下面就毫不客气地嚷嚷:“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诚’这个字吗?你二哥名字里没有啊?啊?!”
卫诚逸一惊,抬头看我,“你?——”
我面上绷不住,哑然失笑:“我替昭阳长公主给二公子绣的。”
“喔。”他显得很失望,低下头去踢石子,也不再理睬我,“原来不是给我的啊……”
我被逗笑了。
“还有!”他突然抬头冲我瞪眼,“你该改口了!你看你姐姐和妹妹多乖啊。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什么二公子不二公子的,今后一律叫‘二哥’和‘二嫂’!听见没有!”
我一吓,只知道小声嗫嚅:“知……知道了。”忽然想到些什么,好奇地问他,“唉?你是老三,二哥是老二,那么你们大哥呢?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卫诚逸摇摇头:“是大姐。我大姐卫宓双是姜姨娘所出,很早就没了——大概是我才七八岁的时候吧。唔……那个宓是甄宓的宓,非安谧之‘宓’也。我母亲最喜欢的字。……我二哥是我们家长子,系母亲所出。我还有一个四妹妹,一个五妹妹。五妹妹卫宓意是母亲所生,从小就皮得很,跟岫玉玩的来。我是我娘亲秦姨娘所生……唉,算了。”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知道戳及了他的痛楚。魏国公正妻卫昭氏,还有两个姨娘,卫姜氏,卫秦氏。卫秦氏很多年前就亡故了,是他的生母。卫姜氏死了女儿后再无所出。
“抱歉……”我道。
“嗐!这有什么!你已经是我们家的人,这些是必须要知道的。还有我四妹妹卫宓紫,她本来是我母亲表姐的女儿,我表姨母的夫家因孟氏之祸遭受牵连,将女儿过继给了我母亲抚养。我和她从小就相识的,性子沉默,很是少言。你还别说——若不是我遇上了你,若不是孟家遭难,说不准我母亲就要做主把她这位表外甥女许给我成亲了。这下可有趣,昔日青梅竹马变成我妹妹了。”
我吃吃笑:“那敢情好啊,听着也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比我这市井出来的野丫头好多了。真是可惜可惜!”
他哼了一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你就不用试探我了。”
我会心一笑。
“皇上已经召人告知南陵。你那舒展哥哥和舒姨母不日就会举家进京在新府定居下来。替你操办,置备嫁妆。又有白府替你准备操劳,日后你娘家就是舒家和白家。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做新娘吧。十月十九,还有十来天呢。”
2.入宫觐见了帝后,算是皆大欢喜。皇帝的面上总算没有往常那般阴冷紧缩让人觉得不可琢磨又不敢接近的表情。反而十分欣悦。皇后已然喜极而泣,拿着帕子拭泪不止。
“日后,当夫妻一体同心,举案齐眉,共事进退。”
“臣,臣女谨遵教诲。”
皇后好容易止住眼泪,方笑道:“之后几日就得和昭阳一样,在娘家闭府待嫁。由皇上和本宫主婚,成婚后第二日入宫再觐见。这些可都记下了?”
我微笑一礼:“是,臣女记下了。”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卫诚逸爽朗一笑,对着上头一作揖,“如此,臣携妻先行告退。”
婚前的觐见算是简单,他抓紧了我的手,款款步出宫门。“等过了今晚,你就回舒府了。十日后,你就正式是我卫诚逸的夫人了。”他眼眸中有温柔的星辰,“可还有一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
他郑重其事地拉过我的手,双目炯炯有神望着我,我浅笑温然以对。深深吸了口气,直到徐徐吐出那酝酿已久的四个字。
“云意,我心悦你。”
声音在我听来,犹如天籁,比我琴下弹出的曼妙《落梅花》还要美,还要动人。我的心好似柔软的绵,在语甫出的那一刻轻轻荡漾开来,化开缠绵悱恻的余音渺渺,不绝于缕。只想永远抱拥着老去。
我婉转回应,“我知道。诚逸,我亦如是。我心悦你。”
3.入夜,花灯漫天,夜凉如水。我有些恍然,独自漫步在清凉的hòutíng。沉思。
明日,就要见到舒家的人了。
我母亲也姓舒。白月狐后舒氏。
我笑了,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语成谶。我凝神望着天空,有些没来由的安心。
娘,爹,女儿要嫁人了。女儿终于也要嫁人了。我擦去眼角的水珠。若是你们还在,定当欢喜得紧,因为女儿的郎君,是这个天下顶顶优秀的男子。更重要的是,他对女儿很好很好。
起码,他能为了女儿,不惜流连青楼败坏自己的名声,去拒娶别家的姑娘。终于,上天怜悯他的苦心,替他正名,他救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陛下做主给我和他赐婚,爹娘,你们知道吗?云京城都传遍了,都说他,其实是个好男儿。勿要让之前的流言诋毁与他。
爹,娘,哥哥,庇佑白芷好吗?
我正托腮凝思,蓦地,我只觉手臂一个吃痛,便被一拉拉到了堂后的角落里。袖摆亦被强有力的手掌扯得十分凌乱。
谁?!我慌忙,顾不及去整理被生生扯下半边肩头的薄纱衣裙,猛地一抬头,却见一个无比清癯苍白的少年的面容,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五官明晰清俊,却隐隐透露着秋雨梧桐叶落时的无比应景的愁容满面,不知是不是我看差了,那愁容之下,竟还有波澜不惊已显明色的愠怒。一时有些两相对却静默无言,恰如撒了一地的月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那白袍佩剑,被清风曳地摇晃得光影绰绰,像极了千头万绪仍纠缠不清的柳丝,已然在春风中,不,如今是秋风,缠绵剪不断。
我低头不去觑他的神色,极力躲避着那洪水汹涌般向我逼迫来的白森森质问似的凄惨目光。
“你要成亲了,是吗?”他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如同死亡一样的枯槁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