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桃花千秋扇 2
“姐姐!仲……仲?!”
我最害怕出现的声音,此时却无比清晰地闯入我的耳与脑海。我心跳狂烈,挣扎着从敛歌怀里挣脱,本能性地要飞去,伸手扔出云缎长袖去护住她。
一声震耳欲聋的狼啸伴随着在同一瞬间那无比清癯瘦削的一袭白衣身影,挡在两边为敌夹击却又伸手来护敛歌与我的杜仲面前,生生拦下了那来自玄奕的重重一击。有如天光乍破,白衣登时被鲜红殷色浸染了个透。被八宝银钗锁的好好的青丝须臾便如天女散花般散乱开来,一瞬间成了如溪雪一般惨白的白发。少女的面容划过几道鲜红的血痕,如蛇盘踞游走,无情噬咬。
嗡地一下,呼吸骤停,我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化作一片黑暗。
迅疾的风声夹杂着嘶吼。
“白蕖!!!”
云敛歌狠一敛眉,将我从前方挡下,生挨了一箭,口角含血,仍吃力地将我和白蕖护到身后,冲着奔来支援的忍冬喊:“带她们去后方!”
我来不及说什么,才泪眼朦胧接过杜仲怀中早已不省人事的白蕖,便被女子有力的手掌一拉拉开。
忍冬拥着我奔向后方高地。所有伤员皆安排于此。我早已心如刀绞泣不成声,也听不见忍冬沉痛的劝慰与埋怨:“左姐姐,你好端端的带她来做什么?凡尘中人,若不是你的花灵起了效果,她早就灰飞烟灭了!”
我泣涕如雨,浑身颤抖。
“我这就去寻冬青。你先替她疗伤。”她撂下一句话,急急奔去了前头。我仿佛没有听见,只是颤抖着双手抚摸她苍白的脸颊,和因巨大阴厉寒气浣染成霜的白发。那种痛,是从心底抽搐着断裂开来流出来的血,汩汩如泉水不绝,流淌着浸满了浑身上下,划破一道道伤口,体无完肤。仍无时无刻不刺痛着,提醒着脑勿要麻木。
我痛到了极处,只是一手死死按压住猛烈跳动的心,一手旋开白莲,去给她敷上伤口。可……上上下下全是斑驳的撕裂口,搅乱着惨白的发丝,一时之间红白交错,极为骇人。我刚要上手去缝合,又无可奈何地伸回,端的是捂嘴痛哭。
都是姐姐不好,姐姐不应该带你来的,姐姐不该听你的,让你和仲儿千里迢迢来相见。来日方长,怎会有见不到的时候。等到河清海晏,一切顺遂,云淡风轻,你再和他剖白心迹,又有什么等不及的呢。
可我也知道为何,你侬我侬到底胜不过生死相依。我想起他,又想起他。他们……
我拼命咬着唇憋着不让泪落下沾染她的伤口,直到嘴角发咸。一手用尽仙体去融合斑驳的血痕。
蛇女冬青急匆匆赶来,见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在一旁整理出一摞药物,“夫人,这个你帮她服下。还有这个——”
“已经伤的太重,不过还好有你的花灵。而且,要不是她,师父就……我劝你,水云之战后把她留在我这儿疗伤一段日子。你回凡间交代要交代的一切。这儿交给我就行,放心便是——天界凡尘两边劳碌,我知道你不容易。”
她面容冷冰冰没有温度,可是递给我药品的手心是热的,滚烫的。捻着银针替白蕖排出阴气的指尖亦是温暖的。我感激地望她一眼。
良久。“你不想知道,望华夫人是怎么死的吗?”冬青冷然。
原本促急在白蕖身上包扎伤口的双手闻声一停。
2.夜色茫茫,呼啸了很久的凄厉狼嚎万里啸与那铁骑突出刀qiāng鸣终于得以停息。我坐在昏暗的纱帐内,替白蕖敷上了药,又拉过桃木梳,替她轻轻篦着那一头如雪一般的白发。
身后仿佛出现了谁的身影,我以为不是冬青就是敛歌,顺口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她。我不累,不碍事。”
“左姐姐,你给凡间下结界了?”
温柔抚弄着发丝的指尖一停,不是蛇女魅惑的声音,也不是熟悉到了极致的他的声音。
我回头一顾,竟是唬了一跳:“仲儿,你——”我看少年数月前见到的原本嘻笑着的面容而今化作惨白如纸的哀愁。面颊上更多了刀痕与血色。
我有些心疼,扶了抚他的面颊:“瘦了恁多……”
他凄惨一笑,“姐姐,我无事,我看看……我看看蕖儿。”
以前,她和他初见,就以吵嚷为开头。后来再见,依旧是争吵不休,他叫她“白蕖”“小蹄子”或是“疯丫头”。她叫他“杜仲”若或“死药仙”。
总之,没有消停的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我犯病的那一夜,一切都有了改变。
我愣愣,“好,我去后头看看伤员。”
我从后门步出,只身一人去找敛歌。知道他和水鸢应该在替九歌夫人还有罗轻衣他们疗伤。不知自己能不能尽一些微薄之力。待月隐匿于云山后,我数着更子再次进入帘帐。却终于犹豫着止步不前。
凭着微弱的烛光,往里探去。身长玉立,已然褪去初现凡尘时所着的侠客短跑,换上一袭素白云缎长服的少年玉山倾颓,半坐在床榻边,眼睑微垂,怜惜地端凝着白发少女昏睡的容颜。
他喃喃自语。“那一次在瑶畔拾到你,你也是这样,浑身是血。”他苦笑,“我告诉你阿姊,是九歌夫人把你捡回来的而不是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少女依旧昏迷,双眉颦蹙。并听不到他的话。
“……也罢,有些事,等你醒来,我再和你说。”他忽然低头笑,“上一次是为了你阿姊,这一次是……为了我。”
杜仲少有的没露出浪荡子的模样,神色清明,目光皎洁如水。让我想起了那一晚,为了护我而对峙叶疏微的他。
“蕖儿……”他伸出手抚摸女子由黑变白的长发。“你干嘛那么傻……”
“会过去的,等我们攻下了冷山……说好的,我和你去人间游历。我想,天帝会应允我。”
“你一定要醒来。若是你醒不来——”他喉头一动,“不。没有若是,我不准你离开。左姐姐也不会允许你离开她。你若是真……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心下酸楚,眼角噙泪,强按住口才没哭出声。
他缓缓地,撩开少女额上散乱的几丝白发,有些微微颤抖着,低下了首,那一抹薄唇温软地轻覆在她,螓首斜倚,光洁如月的半边面颊上,离少女惨白失去血色的双唇,那样近。
我绷紧的心弦一下子松开,忽然如坝决堤。正要抹去满眶热泪往回走,却不小心一眼瞥见,站在我身后,面目清冷,眸中复杂难言着凝视地着内帐里的一双少年少女的,蛇女冬青。
她洞若观火,看见了一切。当然,包括那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