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阮郎忆 3

  1.她毫不畏惧地对上我的眼,目光清澈明秀,如山下兰溪,得月光即化为一泉雪般清明熠熠:“姐姐,你带我去。我……”
  我恍然。答非所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温柔一笑,“那个夜晚,发现姐姐中的是蛊术。我去天界找他,求他给你看病。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九歌夫人把我带给了他。而是他在瑶畔找到的我,把我带了回去,给我疗伤。”
  她固执地抓住我的手,再次重复一遍:“我要去找他。”
  我傻傻地看着她,竟不知做什么回复。
  过了很久,听风呼啸而过丛林的沙沙响,我步上前,拉起她的手。
  “好。”
  瑶畔。落成。寂静。无人。
  白蕖惶急地攥紧我的袖子,来回不安地张望着:“姐姐,人都去哪儿了?几个夫人呢?”
  我漠漠:“大半个仙宫都空了,全去了冷山。”
  “姐姐,那咱们怎么办?”她忧愁满面。
  “咱们追去冷山。”我攥紧了她的手,笃定道,也不知自己这话是否在她听来有多么石破天惊。
  她张着嘴,终于愣愣点了点头。
  “姐姐,那我——”
  “你莫怕,我的花灵到底给了你,他们伤不着你。”
  “嗯,我知道。可我还是担心,长公主和太后那头,怎么交代?”她忧心忡忡。
  我看着她,突然笑出声:“我给凡尘的时空结界施了法。”
  “什么?”
  “你且看着吧,”我微笑,“等咱们回去,还是午时三刻。日头依旧高照,天光云影空明晴好——长公主的发,还没簪完呢。”
  她张口结舌地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没看她,只是默默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暗暗叹了口气。这是非之地,纵使我不想,或者说不愿意去面对,也终于是要回来的。
  我突然想起采药人刘阮二郎醉桃源的故事。那个发生在东汉的遇仙记,却无可奈何地结束在晋太元初。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仙境与凡尘之间的界限是否真的如梦似幻,不可寻迹。不然为何二人再有心回头去寻那一双仙妻,却只得一座空空如也的惆怅桥。
  可他们是我所欣赏的,遇到这样一场邂逅,却也没有忘乎所以,仍然心心念念自己的故土与家人。
  如果他们不选择归来,那也不过只是一段庸俗到极致的桃花运。
  这也是我必须回去的原因——虽然我的故土双亲都已亡故西去。纵使我再不堪忍受不愿面对,可我费尽心思筹谋恁久,决不能因为遇到了于我来说是世外桃源的凡间就选择摒弃。我不能因为贪恋紫陌红尘的温暖而骨酥筋软,心志松弛,做一个因惧怕而就此作罢,认贼作父的软弱小儿。
  我连狐火的涅盘都经历过,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一定要让他,让他们,付出他们应得的代价。叫他们施加在我亡父亡母身上穿云箭的痛楚,成百千倍地,一个个承受一遍。终于有一天,我白芷会让他们知道,抽骨断筋,剥皮剐肉的滋味,让他们对当年所做的禽兽行径忏悔到恨不得咬下自己的双手。
  2.越往北上,风就越来越凄厉哀号,呼啸而过如虎啸龙吟,夹杂着令人生畏的阴寒之气。天色阴郁,夹杂着淫雨霏霏,仗势欺人地将冰冷与痛感送入人怀。白蕖狠狠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锁紧了衣衫与裙摆。仍不甘屈服地紧跟着我往前走。
  冷山行径难,我无法施动莲术直接越过那头。我愁容满面地看了看冻得瑟瑟发抖,眉眼已结上一层冰霜然坚韧如初的白蕖。
  她只是凡尘女子!纵使有我修行多年得来的莲花花灵护体,可到底凡骨肉胎,怕是禁不住这九重天上,冷山南畔的阴寒戾气如刃。
  我不住担忧。
  远方传来鹰隼长鸣啸叫的刺耳声响,狼嚎凄厉,直指云后一汪冰冷圆月如镜,直射寒江。可鲜红如烈阳的红火血光却若隐若现地在那边际甚嚣尘上,愈来愈放肆地,如毒蛇撕咬般席卷弥漫了整个山谷。血腥气不可抑制地弥漫开来。繁杂又震耳欲聋的厮杀喊叫不绝于耳,如一把把bǐshǒu在我耳中划出刀刀见深的血痕。
  我一个激灵——是他们!
  彼时还正在交战么?那么蕖儿该如何?!我的心狂跳起来,若是涉及到水鸢,仲儿和柳笙的安危,我必然不能袖手旁观,定当出手加持。可蕖儿毕竟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纵使在凡间能巾帼不让须眉,骑马射箭。可到了天界,她的性命便轻如蝼蚁!别说是玄奕,一个无名狼族小儿都能随意了解了她的性命!真比翻覆手掌还容易。
  我曾无数次站在尸山血海上,可这一次,竟然也会害怕地发抖。
  汹涌澎湃如浪潮的嘶号刀削斧劈切入耳中,直指苍黄云天的狼烟浓重呛得人喘不过气,刀qiāng利刃的厮杀,仙诀秘术的交合,气旋强大撕扯衣裳。所有的所有无不提醒着我,前方是九死一生的战场,她不可以去。
  理智旋即掩盖了惊慌。我抓紧了蕖儿早已趋向被阴风击得瘫软无力的身子,向山口奔去。
  “蕖儿,你就待在这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将她抱入水云半谷山腰处的溶洞。往下就是我仙族的阵地。已然能感觉到冰冷的肃杀,侵入肌肤。
  “听话。”我语气哀凉决绝。
  我将外层的寒衣脱下给她裹上。不顾她渐次低弱下去的shēnyín,仿佛在说不。
  心口狠狠一抽,大步迈出。
  我必须得活着回来,否则她不久就会成为一具骨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