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芙蓉开彻终成恨 3
“暗通款曲,私相授受,蛇蝎心肠,鲜廉寡耻!”皇后冷言冷语,“这些形容你都还算是轻的!残害帝姬,谋毒本宫,心思不轨,欲取本宫而代之……”
孟贵妃面上疑惑之色渐重,终于是狂笑出声:“谋害您?您真说的出口?!我孟宜芙是杀了咸宁那丫头不假,可从未害过皇后娘娘您分毫。您倒是有一处是一出,把我往死里治啊!皇后……呵呵,您算哪门子贤后!也配乡里百姓口传耳听gēgōngsòngdé您那所为的贤名堪比长孙氏?!”她发狠了似的仰天笑着,似乎听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事。
皇后不豫,面容复杂难言。我自知她性子软,也清楚朱砂案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叠加,是故才不忍心。倒是皇帝保护似的将皇后拦在身后,怒目道:“贱人无礼!皇后贤德天下皆知,你这悖乱纲常,歹毒如蛇的贱妇也配议论!”
孟贵妃犹自笑着,仿佛听不见皇帝的怒斥。直到小禄子领着白蕖来报,依依行了礼,面色不改冷漠道:“皇上,臣女找到叶疏浅了,白绡纱衣,头戴珠钗。面容不可辨了,但服饰上——能认得。”
皇帝已经无力说什么,只是微微抬手:“江春。”
“是,皇上。”江春注目于他,等候着吩咐。
“去验。”
尸身已经开始腐烂,是根据未央宫仆妇的交代,在挹翠亭下挖出的,面容早已无法辨认。我暗暗惊心,蕖儿,她……她竟不怕?
我蓦然心疼。
眼瞅着外头一袭破席卷着苍白的身影,那一身白月纱衣在惨白的日光下显得格外颓丧。
江春领着两个内监细细查看着,不时又转向白蕖问这问那。官仵亦来了,跟着江春检验尸体。
我心里头笃定,白蕖用了我给她的销骨粉,看起来死了几月的女尸和那死了几年的叶疏浅尸身,是不会相差太多了。
仵作面容看不出什么感情,只是躬身回禀道:“回陛下,按尸块氧化程度,确乎是四五年前的了。面容已然销毁不可认,不过据微臣查勘,若说是早死于庆熙十二年的叶姑娘,这证据也算是十有**了。”
皇帝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孟宜芙。她眉心紧锁,朱唇半启,默然听着仵作的每一字一句灌入耳中,如zhēncì,如刀割。直是沉思似的凝睇着眼前一抹升香。绝望极了似的,轻轻摇着脑袋,仿佛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与耳闻的“事实”。
终于,崩溃了似的,尖叫着要来抓我,小禄子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叶疏浅!贱人!死的明明是卉薷!什么时候变成了你!……你……对!你这个妖女!妖女!是你——”她双眼充血,双手扭曲如蛇,极为可怖,“叶疏浅!贱人!妖女!死的是卉薷!是卉薷啊!皇上——”
她绝望着,带着乞求的目光哀哀上前去抓皇帝的衣角:“皇上明鉴!仅凭这一身素纱衣如何断定她就是叶疏浅!不明不白的尸体到处都是!妾没有做过!妾没有动过叶疏浅的尸体!皇上——”她哀哀啸叫着,如夜枭凄厉,划破长空。
皇帝冷漠,并不看她。白蕖冷笑道,“贵妃娘娘,您就甭搁这儿演戏了,您根本没杖杀过卉薷,您说您打死了卉薷,不过是掩盖我疏浅姐姐的尸身罢了!好让别人觉得,那挹翠亭下的尸体,是卉薷,而不是你着人搬运来的叶疏浅!”
孟宜芙头发散乱,意志崩溃。她仍不死心地举起堪比朱砂鲜血般红艳的染了蔻丹的指甲对着白蕖:“你胡说!你和你姐姐一样,满口悖论,陷害于本宫!卉薷早就已经——”
“贵妃娘娘,您一定要说,奴婢死了吗?”蓦地,一声清灵悦耳的少女声音随风扑入内殿。众人抬头一望,皆是纳罕。只有孟贵妃,一张疑惑的精致面容在看到宫女的一瞬间变得惨白:“卉薷?——你?不!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被我打死了吗!你是谁?你是鬼?!”她愣怔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皇上!太后……太后大娘娘!妾是被冤枉的!娘娘,您救救妾——妾已经没有了父亲……”
太后厌恶地踢开她的双手:“贵妃,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孟贵妃面如死灰,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她呵呵冷笑着,瘫软在地,仰天悲泣。仿佛已然听不见周遭的私语。
皇帝蓦然开口,抬起了原本阖着的眼睑:“江春。”
“奴才在。”
“着令下去,贵妃孟氏,贵为四妃之首,得沐天恩。然其天命不佑,华而不实。不堪身受皇恩。忠奸不辩,弄权后宫,残害帝姬,毒害guómǔ。罔顾圣恩,恶贯满盈。着褫夺贵妃称号,剥去服制。打入冷宫,其膝下三子交予皇后抚养。赐——”
他再说最后一个字时,有一瞬的犹豫。终于回归冷峻,面不改色,口中脱出那最后一抹决绝与哀凉。
“赐死。”
2.深秋已至,长巷两侧的枯木落尽树叶,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落着打着卷儿,聚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叶堆。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座微型的坟墓。
我早已换上了一袭正三品贡造夫人的云锦鹤纹白纱月影品色轩袍,显得格外优雅华贵。漫步踱在长巷的青石板上,静静谛听宫人洒扫着处理街边的落叶残败。不时有内监宫女对着我依依行礼,又转而向那一堆堆叶子,扫拢成一个大些的坟堆。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我下意识紧了紧衣衫,不让清冷覆体。风依旧打着卷在我袖边划过,在云锦缎面上划出一道道如水縠纹。
我抬头一望——燕幽宫,应该就在前头,长巷的尽头。
小禄子恭恭敬敬地一躬身,跑在我前头,打开了门锁。门板吱呀一声被扣开,一股子霉味与浓厚灰尘气息憋得人喘不过气。我一个不及,猛烈地咳嗽一声。
阴暗的角落传来一声冷笑,像是在讥讽,“呵,这便是报应。”
我微微一笑。“还好,和你即将惨死冷宫的境遇比起来,这算什么。”
角落里的女人已经被剥去华裳,硬生生拆下所有珠钗。面容上覆了一层灰。可面目依旧凌厉清冷,美艳绝伦。
她挑着高傲的丹凤眼,“你杀死了太后那个老妖婆宫里用了九年的侍婢,如今又要来看我的笑话了。你还真是对看人落难这事乐此不彼。”她狠狠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我婉转一笑:“小人自然有小人的好处——至少,他们用起手段来眼不眨心不跳,干脆利落。”
她面目凶狠,目光犀利如刃,突然暴起攥住我的领衣:“是,你用了多少阴暗的手段来对付我,别以为我不知道!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