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疑窦 1

  1.待苏绫姑姑恭恭敬敬地将那紫砂罐摆在玉托之上呈在皇帝面前,宸德妃却是惊得叫出了声,一张精妆玉琢的盈盈粉面,抬起双如水边明秀,雪里温柔的红酥玉指纤纤直指那罐口的一朵雕得柔滑细腻的秀彩云纹道:“皇上——这……这罐子上的纹路是红梅祥云烙。这不是——这不是——”
  她错愕地看了看我,“这不是叶姑娘袖口上常纹的花样子吗?怎么会跑到紫砂罐子上去?还是——还是皇后娘娘的药罐?底下人是怎么办事的?这——”
  我微微震惊,也顾不得什么辩解,便是慌忙跪下,泫然欲泣:“皇上……”钟美人按着锦瑟连忙伴在我身侧和我一同跪了:“皇上三思!罐口上的云纹和叶姑娘袖口上的相似,这也不能证明什么。不过是巧合罢了!”
  皇帝冷冷蠕动着下颌骨,如狼虎磨砺齿牙似的叫人毛骨悚然,半晌才漠然咬出两个生硬冰冷的字眼:“去查!”
  江春忙不迭应了,一扫拂尘跪安。苏绫行了个半礼,“皇上,叶姑娘若要做什么伤害皇后娘娘的事,也不会做的这么明目张胆,何况她又有有什么理由?”她走近了皇帝轻声道,“皇上,此事蹊跷。总不能说,是叶姑娘伸长了手到关雎宫里头指使人,却去害的皇后娘娘吧。”
  皇帝一扫手,桌边搁置的一盏沉龙吟啪啦倒地,泻下茶汤香气旖旎,浸满了整个内堂室。语气却是不啻天渊的狠厉阴冷:“一摊腌臜!就没有一日是叫朕省心的!苏绫!即刻去请皇后!去传靳荣,徐宗义!”
  “诺,奴婢这就去。”苏绫不安地搅动手指,终于是告退,一双褐色绣荷彩宫鞋迅疾往外步去,踏向远处不见。
  太后扑棱着秋扇,问得此言忙按下皇帝的手:“皇上,沅兰尚在病中,恐怕不太合适。”
  皇帝只是冷笑:“母后莫劝了,沅兰是一定要来的,朕看之前的朱砂怎么都查不出个结果,怕不就是藏在这罐子里——朕倒想知道是哪个贱人敢动朕的皇后!朕要她当着沅兰的面听之伏罪!”
  如此一来,太后亦觉得有理,再者皇帝甚少忤逆她的意思,这次事出有因,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旋即抿嘴沉默。
  宸德妃趁着帝后说话,飞快与依旧哭得梨花带雨的我缄默对视一眼,胸有成竹似的微一点首。立刻换了一副怒容对着皇帝,“皇上切莫气伤身子,若真是叶姑娘所为,定当不饶她。”
  说话的当儿,靳荣和徐宗义却是先到了。靳荣匆匆行了礼,按着皇帝的指示,立刻从苏绫手中取了药盏来回翻覆查看了,方恭谨躬身道:“皇上,这罐壁内有分量轻微的朱砂。只是,想必下的人很是小心,药量略等于无。不过若日日如此,皇后娘娘的厥症便会越来越厉害。另外——”
  他皱眉,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徐宗义飞快接口:“这药盏子有浓重的茶味。微臣看来——似乎是类于叶姑娘制的凤栖梧。这紫砂产自康塞一带,极易沾染气味,若某种味道接触时日久了,便会愈发明显。”
  太后愣神,缓缓转过头来直凝视着我,有些没来由的愕然。身旁的寒露听之一下惊得捂紧了嘴。我一听如此,更是懵然,心头一阵纤颤。忙按下脑袋,直对着雅座上那一袭明黄常服叩首不止:“皇上!皇上明鉴!凤栖梧怎么会跑到皇后娘娘的药盏里去?臣女实在是不知道啊!”我恸哭着,以首砰砰叩地的暗沉声在空阔的药局里传得格外远。
  宸德妃怒极,迅疾从红檀酸枝椅上站起身来,对着我就是啪的一掌,那银饰攒花鎏点翠绿松石制的护甲在红烛灯光下莹莹掩映,如锋刃初绽。因着金属所制,格外锋利。她下手的力道又狠,是故直在我面颊上刮出两道滚烫的痛楚,如蛇啮咬:“没心肝的东西!物证都摆在这里,还有什么可辩驳的!皇后娘娘待你不薄,你有什么理由去害她!”
  “住手!德妃,你不要乱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女声吼叫,却带着分明的嘶哑,听起来明显像是大病初愈,弱症方缓的人才会发出的喑哑之语,分明是力不从心。简单的一句就耗费了大量气力。
  “此事还没有定论,仅凭一个陶罐如何能断定是疏浅所为。德妃,你莫——咳咳!咳咳!”女子的声音由高急转直下,蓦地变得愔愔,吃力。
  宸德妃一慌,也顾不得行礼,就跑去扶住她的身子:“娘娘,您仔细身子。”
  皇帝原本冷然的神色一变,连忙站起了身亲自去扶:“沅兰!”皇后竭力咬住下唇,拼命撑起面容,冲着皇帝微微一笑:“妾给太后,皇上请安——”
  太后急急起了身,咬唇直不住叹息:“都说了多少回,你现在身子弱,请安跪礼能免一概都免。怎么还是这么倔强不听话。”
  不知是否是我看差了,那名名叫卉缨的宫女原本跪伏在地面上瑟缩着,甫听见皇后驾到,身子猛地一抖。如红烛映在墙面上的影子一晃,那烛光似要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了灭般。继而是浑身觳觫,将头低的更低。
  皇后就着朱蕤的手,在檀木和合八仙椅上靠着锦垫端坐下,饮了盏茶水缓了口气,方强笑道:“是,儿臣多谢母后关怀。”
  皇帝长吁嗟叹,“若不是事关重大,朕也不会特特请人把你唤来。沅兰,这便委屈你一时。”
  皇后看向皇帝,眼眸中含着温柔清明的软软笑意:“是,妾知道,妾亦不委屈。”她有些迟疑,“只是皇上,既然事关重大,必定要好好审查才是,莫让一人含冤。”她说罢看了看我,有些不忍的苦笑。
  我不敢与她对视,只是垂下了脑袋,觉得眼中一热。
  她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卉缨,有些震惊似的偏首,苍白的唇角微微一颤,细柳般的长睫亦猝不及防似的抖了抖:“卉缨——你?你不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