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罡风起 2
她看出我的异常,还以为我是感此怀故人,对他玲珑骰子,入骨相思。
水鸢一直很懂我,可惜这一次,她猜错了。
我应该恨他才是,所以我刻意回避。可听水鸢乍然提起,又心如刀绞,压抑不住那苦涩的柔情。
今天才知道,原来不该有的情还可以是毒药的。
沉默了良久,我才缓缓开口:“……我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水鸢,你快去吧。”
她怔住,有些不解其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2.“月转宫墙曲。六更残、钥鱼声亮,纷纷袍鹄。黼坐临轩清跸奏,天仗缀行森肃。望五色、云浮黄屋。三策忠嘉亲赐擢,动龙颜、人立班头玉,胪首唱,众心服。殿头赐宴宫花簇。写新诗、金笺竞进,绣床争蹙。御渥新沾催进谢,一点恩袍先绿。归袖惹、天香芬馥。玉勒金鞯迎夹路,九街人、尽道苍生福。争拥入,状元局!”
远远便听舞殿冷袖,丝竹管乐。我蹙眉,一问才知是芙蓉庭那边的舞女在排演新曲。可这首贺新郎是唱了几年的陈年老调,已是明日黄花,不知为何近日又备起来了。
我摇摇头,往太后宫里走去。昭阳长公主来了,和太后说笑些什么。我算着,再过月余,便是她的婚期。届时,或许没有那么多时候,能和母亲在一块儿好好说话了。
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其实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
我扶额,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秉持住宫女合乎规矩的姿势面容步入,行了个礼:“太后。”
太后抬了抬眼睑,语气欣然:“回来了?”
“是。”
昭阳见了我,热情地步过来拉起我的手:“疏浅!正说着你呢,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在母后身边伺候着。”
我笑容可掬地躬身请了个安:“长公主安好。还未向长公主新婚道喜,是奴婢的不是。”
昭阳面上登时一红,羞涩地别过身,奔进母亲的怀中将一张秀脸埋了起来。太后笑得前仰后合:“方才还说自己女中豪杰,天不怕地不怕的。这都老大不小了,一说起这个反倒害臊起来。到头来反倒成了人疏浅的不是了。”
我忙接下邵姑姑手中的托盏笑言:“可不是?这下好,长公主大喜,奴婢有心贺一声,反叫长公主不自在了。”
她可笑恼了,双眸有神骨碌碌一转,便托腮装着无意取笑道:“疏浅还说我呢,今岁你也可不是十九了?按理说宫女二十五岁出宫,可女儿觉得,疏浅原本也是好人家的闺女,若不是因为叶家一事,早就该嫁人了——怕实在等不了那么久。不如母后择空替她挑挑,若真熬成了老姑娘,那也太对不起她服侍您一场了。”
我忙跪下道了一句“岂敢劳公主费心”,太后笑道:“不必。你快起来吧,昭阳说的也不错,等空下来,哀家必当为你筹谋。”
“多谢太后。”我这才战战兢兢起了。昭阳长公主对我抿唇一笑,继而又开始拉着太后絮絮叨叨些什么。我虽说现如今不想考虑这些,可感念她好意,心下一热。亦回了她一笑。
邵姑姑打趣道:“不如随着长公主陪嫁了魏国公府罢了,是知心的人儿,也好都有个照应。日后的婚事啊,也有太后和长公主亲自作主,哪有不办得体面风光的呢?”
太后笑着打了她一下:“你这老货,就数你聪明不是?”见太后再无对之前的事有不悦神色,我也暗暗松了口气。
众人正谈笑呢。却见寒露衣带带风,步履仓促地奔进福宁宫,失声道:“太后——”
见太后眉间一蹙,又注意到了身侧的昭阳,忙不迭强镇定了站稳,怯怯行礼问安:“见过昭阳长公主,长公主安好。”继而又看看我,看看邵姑姑,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似的急。
太后挑眉,扬声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就说,这儿没外人。”
她这才叹了口气,面上松一松,屈膝道:“是。禀太后,前头刚出来的消息,说是不知出了什么事儿,皇上突然拟旨将兵部侍郎白铭岳迁至汾州就任,礼部侍郎文同知迁至云山府就职,要求即日上任——不知是为何。这……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
“住口。”太后语气不怒自威,“不许议论皇上。”
“……诺。”
太后沉吟,看了看同样疑惑愣怔的昭阳,“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寒露显得云里雾里,“皇上下了朝后把自己关在勤政殿,召了翰林院几个学士——”
“说重点。”
“诺。旨意突然就下来了,根本没有半点预兆,皇上也没见生气的样子。都在传发生什么了呢。”寒露觑着太后的颜色小心回答道。
太后点首,不闻喜怒:“行了,你先下去吧。”
“嗳。”她躬身,“奴婢告退。”太后对向昭阳:“书琬,你先回公主府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昭阳知道轻重,深深睇了她母亲一眼,又看了看我,终于点点头。起身跪安道:“是。儿臣告退。”再抬首道:“母后要是有个什么,命人来唤儿臣就是。”说罢起身,叹了口气。她深深看着母亲,手中搅着鸳鸯绣春的一双盈袖,一如唇尖红润略显隐隐不安。良久,才躬身转首,带着一干侍婢离开。
太后微叹,拿起我托盏上的白瓷:“皇帝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我莫名其妙:“太后……”
她瞥了我一眼,“你这丫头,不是向来挺聪明的么?怎么这回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抿嘴摇头,“奴婢毕竟女子,对政史哪能怎么透析得那么面面俱到呢。”
太后也不说话,只是直起身子侧耳倾听了听,是芙蓉庭春水泓碧画舫那儿传来的歌声,曼妙缠绵,宛转游飏。
“贺新郎都唱了不知多少年了,可这回的曲调却删繁就简,别出心裁地翻新了不少。可见有时候旧事重提,也不一定就是老到掉牙的乏味事。有什么花样会出来还不知道呢。”她“嗐”一声,摇摇头,“你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