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3
回到衔芝馆已是傍晚。我挑了几盏烛灯,室内暗了几许,雨声却渐次嘈杂。如一把上好的烧槽琵琶拨弦切切不止,疾走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恍惚是哪个娇秀的琴师演奏一曲十面埋伏,节奏愈来愈急。声响渐逼渐近,掷地有声却依然有些失真感。
而厚重的云色,比前两日太后新得的那方宝墨研出来的色泽还要浓,还要喑哑无声。
不知怎么,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出气。
“这雨来的古怪。”独立雨帘前的雨水显得分外眉目清秀如画,边说边微微皱眉,取走撑窗,将紫绡纱制的小窗轻覆下,“方才还艳阳高照的,一会儿就成了这个样子。疏浅——疏浅?你还好吗?”
她转头往我这儿一瞧,眉梢不自觉上挑。清透的眸子隐约扑闪,睫毛细细,随之猛地一抖。“你没事吧?”
我拂袖掩面。用劲咽了口口水,让声音听起来平缓些:“无事。许是这几日累着了。姐姐不必挂心。”
她替我斟了一杯茶水:“喝些润润喉,是姐姐当年制的月盈缺,太后上回赏赐了我一些,还剩着。”
我微笑接过,盯着盏中清明透亮的茶汤,有些微微愣神,旋即是一抹凉苦从鼻尖蔓延至心底。
想说什么,终于是昂头一倒,拿冰凉苦涩的汤水硬生生堵回去。门外嗒嗒如马蹄促急倥偬,带着些许风扑衣卷的声色。
女子轻喘之声依稀入耳,是寒露面色慌乱地扶住门槛,一手抚胸,上气不接下气道:“雨水姐,前头出事儿了。”
雨水原本安然看着她,闻言手指一颤,立马站起了身:“出什么事儿了?!”
寒露拼命摇头。“是疏浅——可、也没见皇上太后要召疏浅的意思。听说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和年轻少女……还抱着一把琴直接闯宫门在喊冤……诶?、好像是之前疏浅带出去的那个女孩子?要不是苏姑姑刚好去了华昌门,早就被侍卫打死了扔出去了……——咦?疏浅?疏浅你干嘛去?!”
我早已是急昏了头,忙不迭狂奔出门,来不及扶门槛一把便是跃出了门廊。忽的觉手腕被谁狠狠攥住,回眸一瞧是雨水急急的脸:“我知道是你的旧仆,你心里头着急,可你听我说,你方才人不舒服,头发散成这样,叫两位主子看见必定得怪罪。有太后在,到底是护着你的。我替你篦一篦,若是失了礼,加上她们擅闯已是大罪。皇上若是一个不顺,砍了脑袋也是有的!你正好趁此冷静冷静,想想过会子怎么说才是要紧。”
我一怔,叹了口气。想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遂由着她按下,拿过了我的妆匣。
只听她仿佛捣鼓着什么,听声音不大对劲,刚要往后头瞧,她忙按住我的头发:“别动!我稍微替你整一整。别急。”
待她收拢匣子,才扶我起来。我匆忙冲她一笑道了谢,忙不迭直冲着正殿而去。
小丫头团雪告诉我,太后早已带了邵姑姑去了乾仪殿。我也顾不得问别的,匆匆朝着乾仪殿而去。这才知道,银铃儿和姑姑为何不在望南山。怕是提前也未告知蕖儿,硬生生闯了出来直往京城赶。我被风卷起的团簇缂丝白绢百蝶纹衣如千堆雪,正当殿口茕茕独立,飘飘不胜举。却见了朝思暮想的两个女子,跪在冰冷又**的地板上求告什么。
皇帝面如冰霜,太后表情凝重。倒是邵月庭姑姑首先看见了我,不觉意外:“诶——疏浅?你来干什么?”
“是,姑姑。疏浅见过皇上太后。皇上万岁万福,太后如意吉祥。”我匆匆行了个礼,有些尴尬地站立一侧。
段姑姑看见了我,早已是泣不成声,想要过来拉我却是不敢。银铃儿倔强的目光在触及我面容的一刹那软了下来,颤抖着身子失声一喊:“姐姐!”她手里紧紧怀抱着一面古朴的旧琴——我从未见过这样一面琴。
我悲哀地看着她,不忍地别过头去。
皇帝淡淡道:“年前朕亲自将你赏赐给了叶疏浅,你们却不知安分,肆无忌惮地欺骗朕。如今擅闯宫门,又是想闹哪一出?若不是太后拦着,朕早就命人把你们拖出去了——有几条命容你们这样乱来!?”
银铃儿脸上流露出一丝凄苦的笑:“是,陛下的恩德我和姑娘都是记得真真儿的。可陛下为小人所蒙蔽降罪于姑娘,传出去叫不知道的人以为皇上偏听偏信,对此民女不能不说。”
皇帝面上未露愠怒之色,然指尖不经意攥紧了那枚碧玉扳指,看的我心惊肉跳。气氛如胶凝,沉闷,压抑。
我刚想回话,忽的江春的闯入打断了僵持:“皇上,兵部侍郎白铭岳请求面见。”皇帝横他一眼,不禁皱眉:“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让他回去!朕明日自会传唤他。”
“白大人说,此事紧急。须得即刻觐见同陛下商议。”江春躬身谨言,依旧是坚持道。
皇帝紧盯着右手的玉扳指,捻来捻去地反复揉转。上下唇齿咀嚼似的磨着,终于吐出简单的一句:“传他去正殿!”说罢翻转跳下高榻,只回头给我一个冰冷的目光,随即转首阔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