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碧珥 1
那样好的女子,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可以有事。
采菱眼底下尽是乌青,原本圆润的面庞瘦了整整一圈,面显菜色。却仍紧张,心疼地望向帘幕后直挺挺躺着的瘦削女影。她显然是连续几夜没睡个安稳觉了。我拍拍她骨头支棱的双手,疼惜地扶她在门边的矮凳坐下,端着水盆径直朝里走去。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破天荒地喊了声请安:“奴婢叶疏浅见过皇后娘娘,诸位娘娘,愿皇后万安,诸位娘娘容安。”几个太医对着我微微躬身算是见礼。
苏绫一见是我,暗自松了口气。众女闻声望来,知道我如今是太后身边的人,不好轻易得罪,都点首算是应了。唯有孟贵妃睥睨傲视,斜斜看了我一眼,又转过首去。
疏清连忙来执我的手,眼中满是泪花。我守着规矩一躬:“见过萧修容。”说罢对着孟贵妃道:“贵妃娘娘端安。太后大娘娘听闻皇后娘娘身子又发作了,一个心急险些昏了去,仍是挂念皇后,这才特地遣我过来看看。大娘娘的凤体欠安,还请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先行移驾福宁宫,苏绫姑姑作陪。婉妃娘娘留在凤仪宫主持大局。这才好两边兼顾,不令皇上内外难堪。”
众女闻太后出了事,皆有些惊惶。胆小些的容昭仪更是“哎哟”一声险些扑倒在地。孟贵妃也不得不稍稍收敛了神色,可依旧狐疑地往我身上打量着来:“怎么,如今这内帷之事都是由疏浅姑娘打理了?就凭你能将我和宜妹妹呼来唤去,真是荒唐至极。没得叫人笑话!”
我面容端肃,口气恭谨,却并不看她,念唱词似的一板一眼道:“贵妃娘娘这话奴婢可不敢当,只是现如今太后大娘娘和皇后娘娘身子都不好了,皇上又在勤政殿抽不出身。已经派人去请了,那也得有个能干的后妃主持大局不是?两宫凤体欠安,当请太医院合力救治,再传钦天监来看个是非。奴婢只是太后的近身侍女,难免使唤不动,便已请了邵姑姑去司星台传唤赵大人。而贵妃娘娘如今代理执掌六宫之权,却还有空在奴婢这拿乔。倒不如即刻去看看大娘娘,趁早安排这些事妥帖来的安好。也不至于和我这个下人在这样大的关节拌嘴,更不至于让我这个下人越俎代庖叫人说没规没矩。岂不有失贵妃体面。”
孟贵妃双颊泛红,愠怒着咆哮道:“你这个贱婢!真以为自己得了太后傍身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本宫可告诉你,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执掌六宫之权,用不着你来教训本宫!”
她怒不可遏,正要抬起右手向我面上刮来,我面不改色地从容迎接。钟美人正急急想要阻止,宜淑妃快了一步,笑容可掬地迎上那一双圆瞪的杏眼。双手轻轻一拢,拨开女人愤怒的右掌,软语劝道:“孟姐姐,这会子不是饶费口舌的时候,去福宁殿看大娘娘的身子要紧。这事儿情急,勿要主次颠倒了才好。”
孟贵妃脸色阴晴不定,如三尺寒冰,连酷暑三伏天的烈阳都化散不去。终于恨恨地放下手臂,冰冷吐出四个字:“去福宁宫!”
一众宫女以苏绫为首,尾随贵妃,淑妃,容昭仪三人鱼贯而出。殿内这才得一时安稳。好容易静下来,却心惊地听皇后昏睡中的shēnyín梦呓,一下子又将心提到嗓子眼,不顾众女的面面相觑,连忙挤开了一众婢女直跪在皇后面前。执起她冰凉的手,贴在我温热的面颊上。我急急面向郑太医:“郑大人,皇后的病情如何?烦大人详细告知,奴婢好回禀太后,不教太后内外烦忧。”
“瞧她那个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皇后娘娘以前多热络似的。”戴婕妤一翻眼睑,面带鄙薄之色地讥诮道。我闻之骤然变色,一张原本温柔面对皇后的和煦软意静静转过来。直睇她秀美的双眸,一时间暖阳湮灭,只化作寒冬冰霜,令人触之生寒。
缄默。
就如此深凝视她,直听着更漏滴了三五滴。室内一下静极。戴婕妤被我如冰刃毒刀般的眼神看得不大自在,忙讪讪地执起纨扇朝别处看去。
却听疏清冷笑道:“当初疏浅姑娘还是掖庭贱奴,身份卑微。然我皇后娘娘垂范天下,惠泽六宫。一向宽和御下,不说对戴婕妤和皇七子爱护有加,自然对一小小掖庭宫女也多有照拂,这正是娘娘品行你我不能及之处。怎么如今戴婕妤见了疏浅姑娘爱重皇后,反而还要冷嘲热讽起来了?真是叫二宫娘娘病中也不得安宁呐。”
戴婕妤无可辩驳,脸上登时青一阵白一阵,奈何位分较疏清低,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了下去。遂只诺诺应了声“不敢”。倒是婉妃一改平日温和的面容,冷眼竖目道:“好了别闹了!快些看看皇后娘娘要紧,都在这发什么疯?绛珠,你也收敛着点。”此时贵淑二妃挪步去了福宁宫,婉妃平日里圣眷又浓,众妃自然以婉妃为最尊,彼时听了,皆不得不躬身道“是”。
婉妃面向郑太医时面色稍霁:“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娘的病不是前两日见好了吗?怎么又昏厥了,还梦魇?”
太医郑舟济是个老实的,已年过古稀的老者。方见皇后不好,众人又针尖麦芒口舌争利,早已吓得冷汗涔涔浸湿了衣衫。他一面窘然去擦脸颊上的汗珠,一面战战兢兢地回话:“婉妃娘娘,疏浅大姑娘。这皇后娘娘原本是因为气虚血亏又操劳过度的原因落下的病症,是故才会晕厥厉害。可微臣调理数月,本该——本该——”
他颤颤巍巍地敛起袖子,“本该见大好了才是……可方才诊脉下来,似乎……似乎是又重了些。按理说微臣配的这药调理娘娘的身子最是上佳……”
婉妃见这老朽说了半晌也未说到点子上,无奈地一打纨扇,由身边侍女扶着,强压怒气道:“那照郑太医所言,娘娘是调养不好了?”
“微臣定当拼劲全力诊治娘娘——”
婉妃显然是嫌郑舟济医术不堪此任,不由得露出厌恶的神色。不耐烦地一甩袖,便不再看他。倒是锦瑟愤怒地抢道:“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你们这一群庸医,要你们有何用?!医治不好母后,你们全太医院都得陪葬!”
永昌帝姬是长女,为人持重,却也少见的流露出不忿之色。“锦瑟说的不错,好端端的母后怎会如此?定是你们照顾不周,反过来还要推脱说母后自己身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