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青棠 2
“姑娘?姑娘!醒醒啊姑娘!姑娘别吓银铃儿啊!……”
天旋地转,我浑身虚脱,脑中昏昏沉沉,只依稀听见小银铃的怒吼:“青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眼力见儿?!没看见姑娘病着?胡诌八扯什么来惹姑娘!”
说着便是“啪”地落在人面上的一清亮响声。有女声嘤嘤哭泣:“银铃姐姐,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姑娘这么严重姐姐,更何况襄王妃她确实是怀着身孕就……”
“啪!”又是一掌:“闭嘴!还要说?!你给我滚回自己房间去!滚!”
有人身随着耳光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喑哑的笃笃声。哭声渐渐远去。
小银铃跑回我身侧,拼命抚着我的身子:“姑娘,没事儿了姑娘,别听那蹄子胡说!王妃好好的呆在王府里头呢!”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银铃儿,我真的害怕……”
银铃儿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姑娘别担心,姑娘的护身玉和花灵护体,蕖姐姐不会的!”
她将安息香点上,又喂了我一盏参汤,任由她昏沉睡去。无声的疼痛再一次漫上皮肤,深入骨肉,乃至血液。剥筋抽骨的撕裂感,狂虐恣肆地在我躯体上游走,如噬,如啮。
……眼前煞白一片,纷纷扬扬的是雪吗?还是花?我这是在哪儿?蕖儿?蕖儿?你在吗?啊,是敛歌!敛歌,别走!我好痛,救救我……
……敛歌!我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可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冷?是我呀!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阿左,是屏玥啊!……
……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冷,好疼,我真的很害怕,求求你,陪我一会儿,抱我一会儿,别走……
……你、你拿着霜月刃做什么?我是你的屏玥!你……别!不要!不要!你竟舍得杀我!你真的舍得杀我么……
……胸前的血汩汩流出,可是真奇怪,一点也不疼,我按它,止不住。敛歌,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听得忽有火炭爆裂之声,从梦中惊醒。枕衾早已湿成一片。
小银铃被我惊起,忙赶着来看我:“啊?姑娘!姑娘你醒了!”
她喜形于色,忙转首对着药壶边守着的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喊:“杜公子,姑娘醒了!”
那男子扔下蒲扇奔来,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少年面孔,满目关切与心焦:“左姐姐!”
我无力地望向他:“仲弟……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九重天上吗?你不应该随军出征吗……”
一提仙界,我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端的是心惊不已,忙睁大了眼急问:“蕖儿?蕖儿呢!她去找的你!”
杜仲的双目闪过一丝悲楚与不忍,忙掩饰过去强笑道:“她没事,蕖儿只是累坏了在里屋睡着。”
还未等我回话,他便抢道:“左姐姐病中不宜忧思过甚,仲给姐姐调剂一副药,是止痛的,只麻烦的是需要每日服用。姐姐喝下就安睡吧,勿要多想。”
“仲弟要我不宜多思,可是句句我听的都是讳莫如深,仿佛刻意隐瞒什么。这样叫我如何安心?”我恳切而冷静,“你且告诉我就是,蕖儿可还好,还有,我中的蛊是怎么一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目又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睁开,一字一字道:“左姐姐,你中的可不是凡间滇南之术,而是仙界秘术,暂且可以蛊称之,其症状形同凡间的滇蛊。”
他的语气中的哀伤如墨一般晕开,有凉薄的潮意,“左姐姐,你、你……恐怕……”
我面如死灰,只是木然,心境如一摊死水波澜不惊:“无妨,你继续说。”
他擦擦汗,话语里多了好几分苦涩:“姐姐……你这辈子恐怕要日日饮服酒服药了。”
“你说什么?”
“是酒蛊,是醉三生!不过下蛊的人很谨慎,要止痛的话,不需喝太烈,米酒黄酒皆可。若不饮,此物发作,姐姐要、要……痛不欲生……不过、左姐姐、我会再替你开几副药缓解病情,只是恐怕难以治愈……”他说这话时,脸色有些痛苦——我和他多年相交,互为知己,我知道他不愿意看到如此。
有些不忍地闭上眼。
“连你也不能治愈吗?”
“左姐姐,我……”他不再说下去。
“没事儿,不就饮酒吗?我平日也爱喝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我不以为苦。”我反而浅笑安慰他。
“酒多伤胃,我会替你安排暖胃的药。”他苦笑。
他神情有些愣,问:“左姐姐,你一月前,曾遇到过什么人?”
“怎么,这东西潜伏期如此之长?”
“是。”
“一月前,你云哥来过……不可能是他……”我极力思索,“我记不得了……但——”
我突然一拽锦被狠命道:“若要我知道是谁,是何居心,我定要他碎尸万段,血债血偿!”
我说着就要起身,杜仲见了慌忙来扶:“这才好一些,又要起来做什么?”
我勉强一笑:“我去看看蕖儿。”
他急忙按住我:“她……”
越看越觉得不对,挣开他的手,一个起身就觉得晕眩,却是忍着,踉踉跄跄地往里屋跑,他一看不好,紧赶上来跟我。
我破门而入,只有段姑姑在里头,正慌慌张张替白蕖换下血衣。白蕖浑身是血痕,如被刀划剑劈过了般,她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面容苍白毫无血色,连呼吸声,都渐次微弱下去。段姑姑一张苍老的脸上,涕泗横流,拼命压制住自己的哭声,低声呜咽着。
我捂住口鼻,一阵极大的痛楚直击胸口,撞得我眼角鼻尖发酸,终于按捺不住,放声悲哭起来。
杜仲长叹一声,双手扶住我:“你放心,我已给她施过针,用过药了。血也止住了,只消让姑姑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喝些我刚配的药,好生休养就没事了,你信得过我的……”
我恍若未觉,腿下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是掩面痛哭。蕖儿,蕖儿,终究是我害了你。
段姑姑见我起身了,原本愁容泪痕交加的神色平添了一抹欣喜,她也不顾抹眼泪,忙过来扶我躺下,她看着我,眼里尽是心痛和不忍。
我忍住心头的抽搐感,凄惶地对着她笑。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姑姑……”才说出一句“姑姑”,泪如泉涌不止。
她摇着头,悲戚地闭上眼,就有豆大的泪珠击打在我的发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姑姑,蕖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艰难地开口问道。
她一怔,又是老泪纵横。杜仲过来扶起她:“姑姑,你先帮仲去看看药吧,我和左姐姐说。”
他靠着我坐下,眉目紧拧。“白蕖拿着你的花灵去望南山开了云口,可毕竟是个凡尘女子,哪里耐得住上九重天时戾气的锥心刺骨?她浑身都被划伤,气息奄奄。天帝过几日就要发兵,我也得一道出征。所以近日一直忙着不得空下来看你们。也算蕖儿运气好,她一上来就到了瑶畔,可已经半条命……她在那儿碰见了九歌夫人,九歌夫人把她带到我这儿,我替她疗了伤,就带着她,赶紧下来了。”
我一边听,眼泪一边簌簌落下。千头万绪交杂在脑海,直逼得喘不过气。
“能……能痊愈吗?”我一边抽噎一边急急问,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自然,你放心。”他抚抚她的肩头。
我含着泪闭上了眼,点点头。
他突然放低了声量:“我晓得你放心不过青棠。方才给你煎药时我稍稍动了些东西在她的水里,睡一觉,今早的你和蕖儿的事她一个也不会记得。”
“多谢。”我艰难地冲他笑,“仲,还好有你。”
他苦笑着摇头。左手捻开一朵玉兰,在我面前一拂:“左姐姐,我已经把药煎煮和用法告诉了段姑姑,我必须得回去了。你就好好睡一觉吧,别操心劳神了,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我只觉困意渐起,迷迷糊糊说了一句:“好……我的事别让你云哥知道……我怕他忧心……”又是遁入沉寂。
我再一次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