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意难平 3
“啊?”她有些紧张,“我不放心……那淑妃会不会——”
“不会。你快去吧。”
我再四劝阻,白蕖才勉强同意了转身,跑去了茶司。
“那……好吧。姐姐早点来!”
宜淑妃的关雎宫并不像孟贵妃的未央宫般陈设奢靡华贵,费千金之数,而是难得的清幽宜人,然而装潢稳重又不失天家大气,很衬她的身份。一看即知很有心思,远非那些没见过世面,一朝得幸就极尽张扬显赫,恐人不知的小宫嫔可比。
她请我坐下,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侍。又亲自替我倒了满盏。我一嗅便觉醴酪酸甜之味满溢杯盘,忍不住问道:“娘娘邀臣女相来,说是共饮白茶,如何赐臣女酒酿为先?”
她眼似水杏流转:“该醴唤作荔枝醉,是难得的佳品。舒姑娘今日一曲妙绝,很衬本宫之舞。便想着以酒为报,也算是你我一种缘分。至若程州白茶,酒后最佳。”
我暗使仙术,确保该酒无甚不妥后才一饮满酌,觉香甜入喉,津香润滑,果真荔枝纯味,又带清冽酒香。让人想起白居易《荔枝图序》中一句“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
我记挂段六嫂和白蕖,不敢多饮。浅呷茶汤一口,就匆匆告辞。有些不解宜淑妃此行之意。
拜别宜淑妃,我匆匆回到了定康门外的马车,同段六嫂一行回了清雅堂。
两个小姑娘坐在前头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我和白蕖则在后座。她感叹:“今日的皇上幽默风趣,和颜悦色,端的是平易近人。真不像你说的那些政治风云里头杀伐决断的主人公。宜淑妃叫我去只让我饮了酒茶,实在不解其味。”
白蕖苦笑:“这才真的叫可怕呐。”
我暗叹,不置可否。
回到清雅堂已经很晚,我让六嫂整理出两间还算干净的厢房,叫两个丫头先去睡了。翌日晨方来拜见。
我和青棠从未照面,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并不知根知底。遂实在不敢太委以重任,亦不叫贴身服侍。只让她跟着段六嫂做事,好吃好喝待着就是。六嫂也可轻松些。是故先嘱托了青棠下去,跟着段六嫂去干活。只留了小银铃一人。她见青棠走远,室内又只有我和白蕖,按捺不住热泪,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
我连忙起身去扶:“快起来。”
她挣开我的手执意下拜,言词恳切道:“姐姐,我无父无母,这些年的岁月都是飘如陌上尘,无根无蒂。到了宫里谁都可以对我驱使打骂,我过得生不如死。那天姐姐一身白衣,如谪仙般落在我面前,替我挡下吕嬷嬷的鞭子,在我眼里姐姐就是观世音菩萨,就是天仙。姐姐叫我如何摆脱欺凌,学会自主,又带我离开了这万恶的内廷。银铃此生有幸,承蒙姐姐眷顾,唯有不离不弃陪伴姐姐一生,当报姐姐万分之一的恩情。”
我的双眼不自觉沁出泪花,白蕖更是泣不成声。我拭去眼角的水珠:“好。从今往后,你和你蕖姐姐一样,都是我妹妹,我的亲妹妹。”
她含泪而笑。
我从桃心木柜匣里取来一对绸盒装的白莲珠藕扁钗赠她:“今早你蕖姐姐给的银两,首饰你和青棠都有,这个单独给你,今后和我出去了穿戴得好看些,也稍微自矜身份,表明你是清雅堂的大丫头,不可叫人小瞧了去。”
小银铃半跪在地上,终于摇了摇头。“姐姐。这白玉这么贵重,银铃不敢收。”
白蕖劝她:“姑娘给你的,收下就好。这也显得在姐姐心里,你和青棠是不一样的。”
小银铃遂含笑接下。双手不自觉紧握,如收下了一件稀世珍品。
“以后就戴着吧。”我转向白蕖,“蕖儿,你把我屋里的一对雪参带上,去襄王府看看芍姐姐。小银铃久在深宫,好容易出来,我带她去朱雀府转转。”
白蕖巧笑倩兮:“好,姐姐记得早回。”她想想,突然抓住我:“姐姐等等,给银铃换身衣裳再走吧。”
几乎忘了,银铃身上的还是昨日赠她和青棠的常服。今日出去怎么也得换身光鲜的的。白蕖带着小银铃儿进了偏堂,才半柱香的时辰,就带出一个明媚鲜妍的人影儿,一身素锦绣白鹿敞袖裙显得腰如束素,身段袅娜娉婷。头上雏鸦色墨发配白莲珠藕对扁钗,更衬肤光胜雪。通体简素又显清丽,干净利落而不失大方。
“姐姐,如何?”白蕖得意地看我。
“敷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可谓恰到好处。”我满意地点头。
银铃有些羞赧地笑,原本银若月盘的绣面一红,压倒武陵桃花。
我和银铃儿出了清雅堂,先在梨花巷逛了一遭,又去棋盘街购置了些新籍。银铃儿不觉奇道:“看姑娘的清雅堂内早已汗牛充栋,还要买这么多书么?”
我口角衔了一缕悠然的笑意,答非所问:“我知道你久居深宫,每日就是与抹布花盆做伴。可听你谈吐,又像是读过一些书的。是吗?”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父母还在,确实教了我很多。后来爹娘没了,我进了宫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什么书。皇后娘娘说我可怜,一直待我很好,也曾送过我两本精编的《诗经》,被吕嬷嬷发现,以为是我偷,不由分说拿了去。”
“这就是了。今后你跟着你蕖姐姐一块读这些,把从前遗忘的全部补回来。”
“姑娘待我真好!”她笑眯眯。
我摸摸她的脑袋:“你是我妹妹,我当然对你好。”
添够了待客要用的胭脂水粉,日常柴米油盐,又带着银铃在牡丹街买了些绢花,方回程清雅堂。
白蕖早已在堂内。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锦香觅。我踏进堂门,就见她神色有些忧郁。便让小银铃去准备午膳,独自坐在她身边。良久才开口:“姑姑和青棠呢?”
“去制茶了,姐姐。”
“颜色不大好看。出了什么事儿和姐姐说说。芍姐姐还好么?”
她垂下眼睑:“不好,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使是睡了也要梦魇。白日又忧思过甚。我问姐姐,姐姐说她挂念王爷。”
我一下子直起身子:“杜仲去看了吗?”
“杜仲好几天没下来了。估计是紫阳山忙。”
我的心如石沉深海,不断往下坠:“我感觉得到,朝廷马上就要和西骊开战了。”
白蕖眼眸里溢满了惊恐。
“芍姐姐和王爷心有灵犀,不会感觉不到。”
“姐姐,我害怕。”
我揽住白蕖:“别怕。王爷一定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