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意难平 2
魏国公登时有些尴尬,连忙起身对后呵斥:“娘娘芳诞,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遂忙对向皇帝作揖谢辞道:“犬子无礼,皇上,娘娘见笑。臣回府定当好生管教。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已微醺颓坐,玉山倾欹,见了只是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今日也算是家宴。卫卿不必太过拘礼,你让他说就是。”说罢抚掌抃笑,“来,诚逸啊,如何说舒姑娘琴技不佳?”
“回陛下的话。”卫诚逸朗声一笑,“是。舒姑娘将音一改,确实深得云仙清灵空婉之妙。然却失了本意。云中仙本是前朝陈若隐夫人的成名之曲。陈夫人作此曲时是游望南一带,见春光旖旎柔暖,是故聊抒欣喜之情。全曲韵律本该活跃略带激情。可姑娘的泛音在空冥之上,难道就没有觉得平空添生几分缠绵悱恻么?”
我不甘示弱地回道:“卫公子所言,臣女不敢苟同。”
“舒姑娘有何高见?”他负手而立,嘴边衔了一缕轻浅微笑,如清泉泻石,明月照松般柔暖。和方才墙头之上玩笑的模样迥异。
我依依行礼:“前人之曲如何如何,难道就不允许后人做丝毫改编么?二公子若是擅此行,不如改日来清雅堂小坐。只是如今贵妃娘娘辰宴,公子和在下也不好喧宾夺主了不是?”
他抿一抿嘴,作一揖道:“好。”这才端然坐下。
我暗暗松了口气,不由得暗自埋怨他。原本就不想太过点眼,奈何又生这些是非——终于也是不能了。到底意难平!
正巧苏绫姑姑领着一列举杯奉盏的小宫女款款走近,浅声道:“皇上,新制的春茗。”
皇帝阖眼一应:“嗯。”
我和汤凝宛分别行礼退下,正要走向各自座位。
小银铃只顾低着头,跟着前头的赵嬷嬷端茶往前小步快趋,才到左侧我方才抚过的琴座,因未觉我移步的方向,端着茶就扑了上来,登时浅色而带几抹梅瓣随那玉瓷相击的“哐当”一声悉数泼洒在我的缎袍上,洇染开深深浅浅的几大朵繁花。
“啊!”我一惊,失声而呼,面对满衣湿热,一时坐立不是,难以应对。
她惊觉失手,忙慌张跪下,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哭腔求饶道:“姑娘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一时失手,还望姑娘宽宥!”
其余宫女一见此景,皆有些慌乱。皇帝不满地蹙眉:“这是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这些小事也做不好!还不快拖下去!”
皇后却疑道:“诶?皇上等等,这不是花房的小宫女么,很伶俐的丫头,自吕嬷嬷出事,花房来不及调人,妾指了她管事,在花房帮了赵嬷嬷不少忙。妾很喜欢她。”
皇帝来了兴趣,身子向前一倾问道:“哦?既是花房的丫头,为什么会跟随苏绫来奉茶?”
苏绫笑着一福身:“回皇上,奴婢去花房交代赵嬷嬷孟贵妃芳诞所用的梅花,正巧这丫头听见了,说用梅花瓣,松针入茶最是清口,宜雪水烹制,解酒最佳。奴婢私心想着诸位小主,王爷今夜为贺贵妃,必定少不了饮酒,就私自做主以此代替醒酒汤,也很是清雅。”
她突然引着众婢跪下:“奴婢自作主张,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不怒反笑:“小小花房宫女,竟懂得这些。”
银铃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回皇上,奴婢父亲生前是做茶叶生意的,所以奴婢略知一些。”
白蕖“呀”一声,喜笑着冲我道:“姐姐,这茶的配置竟和姐姐新制的手艺相似呢!”
我忙回头一嗔:“皇上在呢,说话也不拘着些规矩!”
皇帝道:“你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是,今日民女所带贺礼除了一株东海珊瑚,还有新配了松针腊梅的早春新茗。”我有些不安地浅笑回应,“今日这个小丫头倒是先拔了头筹,和臣女想到一块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丫头借花献佛呢。”
众宾闻之皆忍俊不禁,掩口喜笑出来。皇后面向皇帝:“皇上,妾本无渴意,可听舒姑娘和这宫女一说,倒是突然很想一尝为快呢。”
皇帝很满意地看着银铃儿:“好,那就呈上来吧。云意啊,没想到这一个小小花房丫头,竟和你如此有缘啊。”
白蕖道:“皇上还说姐姐身边少人服侍,依民女看啊,这样一个灵巧的小宫女,又通茶艺,在姐姐身边可不如虎添翼么?”
皇帝喝了一口,不觉叫好,闻之遂点点头:“好,今日就借贵妃的彩头,赐你姐姐——”他转向小银铃:“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小银铃。”
“好事成双,那就借贵妃吉日,一会儿宜芙你和苏绫再去亲自挑一个和银铃差不多大的小宫女,赐给舒贡造。就当是朕感念她的好茶品。”
孟贵妃回之一笑:“是。”
说话间众人早已一饮满盏。吴王捻着手中茶盏不断翻看,嘴角溢出不自觉的笑意:“加了松针,腊梅,清气十足。”吴王妃亦有孕在身不宜饮茶,却也道:“妾虽未得幸一饮,可也嗅得出,比平常的茶要清爽很多。”
“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皇帝又饮一盏。
宫宴的气氛顿时欢悦许多,苏绫命人收拾残局,领着宫人退下。我亦退至偏殿更衣。春景殿内又是一片欢愉声色,笙歌再起。
苏绫笑盈盈来了偏殿:“怕这儿宫女服侍不好,奴婢就亲自来看看。”
“哪儿能不好呢?云意如今都有自己的小奴婢了。”
我向她郑重行礼:“今日的事,若非姑姑,也不会如此顺利。云意谢姑姑。”
“姑娘快快请起,举手之劳而已,奴婢怎么受得起。”苏绫忙来扶她,“奴婢想不到,姑娘会对一个花房里头的小宫女如此上心,姑娘善心,奴婢自愧不如。”
我摇头:“可怜人罢了,能帮就帮一帮。我也得谢姑姑帮我。这个人情,云意记下了。”
回到春景宫已很晚,皇帝说了一些闲散之事,众人也就徐徐散了。
我正和白蕖往外走。忽闻身后有女声沉稳柔缓:“舒姑娘请留步。”
我回头一顾,竟是宜淑妃临月色而立,身形在清辉沐浴下显得格外朦胧。
我和白蕖行了一礼:“请淑妃娘娘的安。”
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的语气毫无起伏,似带着几分笑,又听不出任何感情:“舒姑娘急着回去吗?本宫新得了程州所贡的白茶,想起姑娘是制茶高手,可有意兴来本宫的关雎宫品评一二?”
我忙盈盈一拜:“淑妃娘娘盛情,原该赴邀去娘娘处小坐,奈何天色渐晚,臣女恐惊扰娘娘休憩。”
她不以为意:“既是本宫相邀于你,自然谈不上惊扰。就看舒姑娘给不给本宫一个薄面了。”
我不好再做推却:“娘娘此言,臣女惶恐。既然娘娘颇有雅兴,臣女愿与娘娘作陪,共赏清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