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步宫楼 3

  六嫂气急败坏地对着那车前的年轻小厮喊道:“好端端的,堵别人车马是做什么!”
  那个身矮的小马夫张狂得很,上下打量了六嫂,乜斜着眼反唇相讥:“好个不识颜色的糟老婆子,分明自己驶马不当,倒怪起他人来。老糊涂的人,还敢使唤马车。”
  六嫂当即反驳:“少颠倒是非!看清楚了这是皇城,怎由得你胡言乱语!”
  那马夫冷哼一声:“胡言乱语?呵,果然是小门小户的茶馆,出来的人都这么不识礼数。”
  六嫂气得发怔。
  我冷眼看着,皇城门外,天子脚下,也敢如此放肆,不是春和景明居的人又是谁?
  我强压怒气,正要跨出车去,却见锦帘下探出一个年轻的娇媚面庞,轻唤道:“小冯,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闻言即刻满脸堆笑着回应:“大姑娘。无事,是清雅堂的冲撞了咱们的车马。”
  那姑娘双眉颦蹙,一声娇斥:“糊涂东西!车马迎面本该相让,又是清雅堂的上贡车马,清雅堂和春和景明居皆是钦定的茶肆,怎容得你胡搅蛮缠,万一颠着了贵人,你吃罪得起吗?”
  小冯当即点头称是。
  好一个下马威!我以手扶额,若是有意致歉,本该早早出面,为何压到此时?这大概便是大掌柜汤凝宛了,果然名不虚传,我冷笑着弯腰出了车马。
  她一见我,带着几分愧意地笑:“这便是舒妹妹了吧。我的伙计不懂事,莽撞了妹妹,凝宛在这里给妹妹赔个不是。”说罢向小冯高声吩咐:“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往后退退,让舒姑娘先走!”
  她这么一来,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忙笑着回应:“哪儿能呢?妹妹第一次进紫奥城,不懂规矩,让姐姐笑话了。姐姐的春和景明资历久,妹妹的寒舍怎能比拟一二?不过是圣上看着新鲜罢了,又怎么敢冒大不韪走在姐姐前头呢。还请姐姐先进吧。”
  “如此,姐姐我也不好推脱了。”她粲然一笑,小冯会意着,头也不回弯进了嘉毓门。
  我的笑容逐渐冷却下来。六嫂有些愣愣,忙不迭驾马跟了上去。白蕖看着那华篷远去,不由得忿忿道:“这才第一回呢,就给人脸子瞧!还真以为自己是谁呀!”
  “孟贵妃的母家亲眷,京城第一大茶馆的女主人,庆熙元年就诰封的正四品贡造夫人,不是咱们可以招惹得起的,忍一忍就是了。”我冷面道。
  如此,白蕖也不再说什么。
  下了马车,就有两位掌事大宫女领着两列婢女太监,卸下车马上的茶叶。早有宫里姑姑派遣到清雅堂说过有关事宜,我一一记下,小心谨慎,生怕失了规矩。我和白蕖早已知道,当今皇上登基已十五年有余,娶的是定远侯家的庶女昭氏,小了皇帝十岁,还不曾诞育子嗣。其为人端方垂范,慈德昭彰是出了名的。如今年龄虽只有二十余,然行事十分稳重,亦很是和善好相与。
  除了昭皇后外,皇帝的宠妃有孟贵妃孟氏,宜淑妃薛氏,婉妃梁氏等。
  大姑姑苏绫领着我,白蕖,汤凝宛,其妹汤凝芝和她们的丫头去乾仪殿拜谒皇帝,一路上有宫人依依行礼。白蕖好奇地向两边张望,飞角壁檐,朱墙黄瓦,有精雕的汉白玉螭吻昂首立于墙顶,显得气派华贵,稳重大方。偶有丝竹管乐之声从那边厢的御园池畔传来。
  乾仪门极高大,令人望之生畏。长廊一转,穿堂入室,有一袭明黄常衣于雅座之上。
  巧的是皇后和两位不知位分的嫔妃也在,四人正絮絮谈笑着些什么。见我有些不知所措,苏绫姑姑悄声知会我道:“左一位是孟贵妃,右一位是宜淑妃。”
  我感谢地朝她一笑。
  和汤氏行了个大礼:“臣女拜见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贵妃,淑妃金安。”
  “起来吧。”身着明黄长袍的儒雅中年男子一招手。
  “谢皇上。”一行人提襟起身,垂首负手规矩而立。
  皇后身着妃色皇后常服,一袭绸织锦缝兰纹衣,外披纱绣纹荷花池霜单氅,发上的广鹤祥云碧累花卉纹簪衬得人沉静如春水。她略带病容,脸色有些憔悴,只是凤冠金饰,胭脂粉黛,威仪丝毫不减,威仪之下,又有女子特殊的柔婉,令人观之可亲。她带着温柔的笑看我:“这一位便是舒姑娘了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真人如其名,清秀柔婉。”
  孟贵妃长相华美出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可谓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其身着华贵莲花纹八宝对襟襦裙,外配月白色织纱翠桃鲛绡衣。头簪和合二仙环,耳饰明珠彩霞扣。缀着一对红纫鸾纹血玉戒的红酥手执一把名贵的月牙竹骨蝠面黑漆罗钿团扇。彼时她指甲上点了一丛鲜艳芍药蔻丹的纤纤玉指正抚弄一串精刻镂雕的白玉莲佩,乍闻皇后言,细长的睫毛如鸾羽一动,激起香风阵阵。
  她笑咯咯地回应道:“可不是么,舒姑娘大抵是仗着自己天生丽质,明眸皓齿的,连妆容也如此清淡,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素面朝天进宫来的呢。第一次面见圣上竟穿的如此素简,百合发髻虽好,到底也不正式,看来还是皇后娘娘派去讲规矩的姑姑不太尽责啊。”
  皇后面容微微一变,想要反驳,却是只有些尴尬地拂了拂袖边的石青喜绣团纹,到底也没说什么。唯余那一双卷云步摇叮铃作响。
  我心下大异,区区一个教引姑姑自然不敢自作主张什么,定是有人授意。处处小心到底还是没逃过!好一个孟贵妃,既影射我错了规矩,冒犯圣上,又暗讽了皇后。
  我暗暗冷笑,将恼怒要发作的白蕖无声挡在身后,才要回话,便听有打珠帘的声音璁珑轻响,随之而来的是年轻少女的银铃巧笑:“贵妃娘娘这话嫔妾可不太苟同。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哪有不尽心的?依嫔妾看呀,百合髻也并非不符礼数。”
  我正纳罕是何许人也出声解围,转首一瞧,险些没惊叫出声来。桃花眼明媚秀气,清眸中,目光如泻下松间的旖旎月色,缓淌石上的山下清泉。杏脸桃腮,螓首蛾眉,左眉较他人不同,是断眉,却又断得恰到好处,增添几分别样的媚气。可谓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如此模样,不是叶疏清又是谁?!
  她款步移前,并未看我。向上敛祍行礼,按嫔妃规矩的礼仪福了一福:“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请安,给贵妃、淑妃请安。”
  皇帝含笑:“今日真是巧,绛珠你也来了,正好见见新封的舒贡造,尝尝两位带来的香茗。”
  绛珠?
  我正怀疑,迅速收回心思,忙转向疏清行礼。她礼节性地回了一礼,又对着皇帝道:“妾可不敢喝了,一进门就听贵妃娘娘好大的阵仗挑舒姑娘的不是,一怀雅意也给吓退了回去,哪肯再不知趣地讨茶喝呢。”
  说完执扇故作遗憾之态。众人闻之皆掩面而笑。孟贵妃神色有些不豫,只是皇帝在也不好发作,以一笑置之,有些讪讪道:“萧妹妹真会说笑。”
  汤凝宛身边的妹妹汤凝芝有些不快地看她一眼:“萧修容这话怕是有冒犯贵妃之嫌。”
  她也不看汤凝宛,只专注注目皇帝:“妾说的是事实而已,妾身为修容,敬重皇后娘娘,亦敬重贵妃娘娘,怕是只有有心之人才会觉得妾的恳切之语是以下犯上的僭越行为吧。更何况连皇上都没说什么,汤小姐倒是先多嘴置喙,岂不更是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