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怪兽屋

  黄彩虹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流出。
  泪水根本控制不住。
  再睁开,竟然又见薛正平。
  薛正平兜了好大一个包袱。说是行李有点奇怪,多看两眼便明了,原来是用床单兜走了床上用品。
  这不是她能幻想出来的!
  所以,眼前兜着床上用品往外走的冷面男子,是真的薛正平!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黄彩虹哭诉。
  然而四周无声。
  原来她根本张不开嘴,嘴像凭空消失一样。
  起不了身,张不开嘴,只两眼不住流泪的黄彩虹眼睁睁看着拎着大包袱的薛正平再度消失。
  姓薛的消失很久之后,她才依稀明白过来。哦,他这是在销毁证据!
  这个冰冷又残酷的想法终于刺激得黄彩虹一点点活过来。
  傍晚的阳光透过北客厅朝北的窗子照进来。
  黄彩虹目光逡巡着一地的凌乱,难以忍受的空腹感逼迫她必须起身觅食。否则低血糖来袭,她晕倒家中,就是晕到死,恐怕也无人知晓了。
  摇摇晃晃站起身,豆瓣酱像拉稀后的产物一样铺满半个小客厅。
  “呕。”不当联想使黄彩虹捂上嘴。
  脚下举步维艰,黄彩虹一遍遍扭身看北边的窗户。
  日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偏移。
  一部分客厅已经陷入灰暗。
  傍晚时候的小客厅就像是一个吃人怪兽,缓缓张开它恐怖的大嘴。
  黄彩虹突然意识到,自己频繁看的不是日光,而是窗户。窗户似乎生出魔力,诱使她走过去,干脆一了百了。
  寒意从心底漫出,恐惧跟着浮出。
  黄彩虹顾不上地上的黄豆酱,拔脚趟过,连拖鞋也没有来及换,仓惶夺门而出。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奔下七楼,向前楼老乡陈丽娟家奔去。
  一边狂跑,一边心突突直跳。
  陈丽娟家像是她的救赎。
  她慌乱到近乎粗鲁地敲门,听上去像砸门。
  陈丽娟家住底层,因此比楼上人家多出一方小天井。陈丽娟的婆婆在天井里盖了一间六平方米的小房,留出的大半个天井用来晒衣物被褥。小房里堆着各种杂用,家里因此异常清爽。
  听到有人敲门,陈丽娟婆婆去开门。
  房门打开,见黄彩虹失魂落魄,陈丽娟婆婆不由一惊:“小黄,你怎么了?”
  “我……”黄彩虹红肿的双眼看着陈丽娟婆婆,人还在轻微颤抖中。
  等她“我”了一会儿,“我”不出个所以然来。陈丽娟婆婆便回头,喊一声“娟娟”。陈丽娟在里面应一声:“是彩虹吗?进来呀。”
  黄彩虹跟在陈丽娟婆婆后面进来,眼见陈丽娟一家人齐齐整整坐在餐桌旁,正要吃晚餐,自己这番来的明显不是时候。
  当着杨群和杨群爸爸的面,她也说不出“丈夫出轨被她抓现”这种话。
  黄彩虹憋得脸红,憋出一个谎:“我……出门倒垃圾,忘记带钥匙,把自己反锁门外了。”
  “多大的事啊!”陈丽娟扑哧笑出声,指示丈夫道,“快去给我老乡拿双筷子拿个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我家吃完晚饭再走。正好我家今晚改善伙食,吃大闸蟹,还是阳澄湖里带环的。我孕妇不能多吃,你替我吃!”
  陈丽娟丈夫闻声起身,去厨房拿碗拿筷。
  要搁以前,以黄彩虹的性格,断然是要客客气气拒绝的。
  可是,今晚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回那个黑洞洞的家。
  她若勉强自己回去,恐怕会情绪崩溃,嚎啕到天亮。不然,就是在凌晨的某个脆弱时间,意志松懈,奶奶慈祥的笑脸也挽救不了她,第二天,人们只能遗憾地发现一具血水流尽的干尸。
  去厨房拿碗筷的陈丽娟丈夫很快折回,将一副干净碗筷放在空座位上。陈丽娟连拉带扯,黄彩虹跌跌撞撞坐了下来。
  陈丽娟的丈夫其貌不扬,气质斯文,话并不多。
  远在他还未跟陈丽娟处对象时,黄彩虹就从陈丽娟那里听说过他。
  初时是陈丽娟嘲笑他的名字:姓杨名群。
  陈丽娟口中的杨群其貌不扬,乏善可陈。更要命的是,他向公司里每一位未婚女性献殷勤,这使得他的地位更容易遭人打趣。清高些的,甚至以他献过殷勤为耻。久而久之,杨群的口碑变得十分堪忧。
  心思单纯的黄彩虹还以为陈丽娟讨厌杨群,后来才回过味,那段时间陈丽娟频繁提到杨群,其实是在权衡和杨群婚恋的可能性。
  在无产阶级陈丽娟的眼里,杨群虽是本地人,但,只能算是本地的无产阶级,因此,跟他结婚算不得高攀,充其量只是解决了国家库存大龄青年多的现实问题,她得到的福利是将来孩子能上户口、读公校。
  既然不算高攀,也就不必低声下气。
  陈丽娟与杨群之间的恋爱关系如正常男女一样,女生傲娇,男生跪舔。
  等结婚之后,忽然逢上拆迁。无产阶级翻身进入资产阶级行列,陈丽娟吓得后怕不已。幸而在这关键节点,她怀孕了。
  继续颐指气使。
  陈丽娟不知道,杨群很吃她这套。
  她若陪着小心处处顺着他,他还未必有兴趣。
  久而久之,陈丽娟摸准了杨群的心理,仗着母凭子贵,对杨群那叫一个作威作福。陈丽娟公公假当看不见,陈丽娟婆婆看见便唉声叹气。
  陈丽娟是个机灵人,马上反应过来,作威作福这事,宜隐秘,不宜公开。
  于是,公开场所,她是个听婆婆话的好儿媳妇。陈丽娟婆婆本来就会做人,这下对儿媳妇更好了。
  好儿媳与好婆婆互相成就。
  好婆婆见失魂落魄的客人已经上桌,自然不方便拉下脸说阴阳话,于是干脆加倍殷勤起来。
  黄彩虹难掩悲怯,沿桌边坐下来。
  她手抖得厉害,以至于根本夹不了什么菜。连扒米饭,都是扒一口,掉一半。
  不管怎么说,她得了一个小时的安全。
  一顿饭吃下来,身心俱冷的黄彩虹被陈丽娟家里的热和热情暖回过半。
  饭毕,陈丽娟婆婆连忙揽下洗碗的活计,大约怕儿媳妇陈丽娟当着别的女性的面派遣自己的儿子。
  揽下洗碗活计的陈丽娟婆婆并没有亲自去洗,而是委派给自己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