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永离别 - 5
“殿下说我和他的身份决定了我们都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女人,只有致远可能给你完整的爱,只有他不会辜负你,可以让你得到你值得拥有的幸福。所以我们两个都自愿退出了。”他冷冷地嘲讽道,“可是殿下只考虑到致远可以对你钟情,却没有考虑到他随时可能战死沙场,留下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考虑过的。”阿依轻声答道。
秋仁疑惑地看向阿依。
“致远考虑过,我也考虑过。”阿依淡淡地说。“我们都知道,只要他还是个军人,这一天就随时可能突然到来。我们说过不会为了明天可能到来的灾难而放弃今天的快乐,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所以无论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我们都不会心存遗憾。”
秋仁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依。但他也忽然明白为什么阿依在得知致远的死讯后虽然非常痛苦,但并没有崩溃了。致远和阿依,原来他们对于两人之间最大的不确定性早就敢于面对和直视了。他一直以为致远和阿依都是心思单纯的人,又都是初尝情爱,在一起时应该只是你侬我侬,享受柔情蜜意带来的快乐,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曾经毫不避讳地谈过生死这样沉重的话题。
阿依站起身子,走到窗前。她伸手推开窗户,望着窗外一轮即将圆满的月亮,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我没有遗憾,可是我好想他。我答应过他,如果这一天来临了,我会选择一种能让我快乐的方式去面对,我不会让自己余下的生命都沉浸在痛苦里。可是我现在真的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她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脸。
秋仁看着阿依的背影,百感交集。月光淡淡地洒在她的身上,勾出她单薄的轮廓。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寒风中挂在枝头的一片枯叶,随时都可能被卷落。他也站起来,走到阿依身后,张开手臂,想要将阿依揽在怀里,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即将碰到阿依的手臂时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缓缓地落在了阿依的肩头。他轻轻拍着阿依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她。
阿依哭了一会儿,无力地靠在窗框上,问:“老哈说你派人去找致远了。找到了吗?”
秋仁忽然有些生气,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是在气致远还是在气自己。他收回了轻覆在阿依肩头的手,声音有些生硬地说:“还没有。”
阿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问:“嘉卉姐姐和继儿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留在大魏皇宫中的眼线得到禁卫军要查抄国公府的消息后立刻告诉了老哈,因为时间太紧,老哈只来得及把消息送进国公府。颜华保护世子夫人和小世子离开国公府应该是万夫人的安排,我现在还没查到他们的去向。”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的人还在寻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阿依说:“国公府是我的家。”
秋仁怔了一下,转过身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又饮了一杯酒,道:“殿下劝我放弃你时说致远最有可能对你矢忠不二,我不服气,我不甘心因为一个‘可能’就认输,所以我逼致远发了毒誓。让他发誓如果背叛你,万氏一门将无后而终。他虽然早死,但他的确不曾违誓,所以阿依,世子夫人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阿依轻轻合上眼皮,疲倦地道:“谢谢你。”
尉迟秋仁派去在沙漠里搜寻致远遗体的队伍送回消息说沙漠里近期发生了好几次沙暴,万致远一行人经过的途中有好几处沙丘移位。而且万致远遇难前应该和镇西将军的部队发生过厮杀和追逐,位置很有可能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路线。因为不知道当时战斗发生的具体情况,无法判断致远最终遭遇流沙的的具体位置,加之流沙本身也会随着地下暗河和地上风暴的影响而移动位置,所以要想在茫茫沙海中找到一具不知道具体位置的遗体实在是太困难了。
秋仁很清楚,他们不可能找到致远的遗体了。可是他一想到阿依望着将圆而未圆月亮,流着眼泪说“我好想他”的样子,又觉得心疼。月亮可以圆满,他们却永远不可能再有圆满的一天了。他下令:“继续搜寻。”
从平城送到于阗的消息同样不容乐观。拓跋余虽然迫于压力没有在登基后就立刻杀拓跋濬,但借在高阳王府中搜出钦犯帕里黛为名,剥夺了拓跋濬所有的实职,不许他参与任何朝务政事。而拓跋濬因年尾祭礼之后几次上书要求暂释在狱中积忧成疾的高阳王妃出狱接受医治,惹怒了拓跋余,非但拒绝释放高阳王妃,更是每天都将拓跋濬召入宫中斥责。有时是为了多年前拓跋濬经手处理的一桩旧事不合拓跋余的心意;有时是为了原太子党人在朝堂上因政见不同与其他大臣发生争执时出言不逊;甚至有时连给王府送菜蔬果品的贩子在路上用板车撞伤了人,都会成为拓跋濬被斥责的理由。每天的斥责长则半个时辰,短则半刻钟。但无论斥责多久,拓跋余都会先晾着拓跋濬至少一个时辰。三九严寒的天气,就这么命他在院子里站着候责,即便是雨雪天,也不允许其撑伞。拓跋濬被他这样折腾着病了两次,生病期间,拓跋余倒是每天都派太医去王府探病,但其目的却不是为了关怀,而是一旦太医认为拓跋濬已可以下地,他便不得不进宫继续接受斥责。
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高阳王已经倒台了,什么时候被找个由头获罪幽禁或赐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