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诀别 - 1

  当天晚上,尉迟秋仁就住在了万致远的帐篷里。熄了灯,秋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致远被他折腾得也半天无法入睡,不耐烦地说:“你就不能躺着别动吗?”
  秋仁哼哼唧唧地抱怨道:“你这张榻也太小了吧!我想伸个懒腰都伸不开。”说着伸了伸胳膊,果然还没伸开,手指就差点戳到致远的脸。
  致远嫌弃地把他的胳膊甩开,道:“老老实实睡觉,别动来动去的。”
  秋仁的眼珠在黑暗中转了转,忽然贼兮兮地问:“哎,你和阿依好了那么久,又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你们有没有……”
  “有什么?”致远见秋仁说了一半停住了,奇怪地追问了一句。不过他很快就从秋仁不怀好意的语气中猜到了他的意思,伸手一巴掌拍到秋仁的脑袋上,斥道:“关你什么事?”
  秋仁冷不防被拍中了一巴掌,急忙翻了个身躲过第二巴掌,贼性不改地笑道:“问问有什么关系?我猜肯定是没有,你这嫌这嫌那的样子,一看就是童男子的做派——一个人睡惯的。”
  致远气笑道:“这也能说明问题?你还不是也嫌两个人睡一张榻太挤了吗?”
  秋仁理直气壮地说:“我那不是嫌挤!我向来都是抱着姑娘睡的。长这么大从来没跟一个男人睡过一张榻,太别扭了!”
  致远横着踹了他一脚,怒道:“在军营里有张榻给你睡觉就不错了!到了战时,全军都是席地而睡,头碰头脚碰脚,几个人合盖一条被子,同枕一个枕头,不分你我,上了战场才能以生死相托。真应该让你在军队里生活一段时间,看你还有没有这些臭毛病!我还没嫌弃你分了我半张榻,你还别扭?别扭就滚下去!哪儿不别扭睡哪去!”
  秋仁嘿嘿笑了几声,裹紧了被子,不再乱动了。
  秋仁虽然不动了,可致远却被他闹得错过了困头,一时又睡不着了。他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好友,问道:“你最近去看过阿依吗?她好吗?”
  “我来之前见过她一次。她挺好的,我去国公府的时候她刚吃完饭,正揣着一个白狐皮的暖手护套在花园里散步。”说到这里,秋仁忽然侧过身对致远道:“你们国公府可真有钱,白狐皮的暖手护套哎!又贵又不耐脏。别家的太太小姐们要有这么一个暖手护套,平时也都舍不得用的,只有出客的时候揣着提提身份。那小丫头倒好,居然就这么日常揣着到处跑,也不怕弄脏了!”
  致远开心地笑起来:“我送给她就是让她日常用的,又不是给她供着的。她的手上容易生冻疮,白狐皮又软又暖,时常捂着就没那么容易冻伤了。”
  秋仁嘶嘶地吸着凉气,酸溜溜地说:“阿依也是这么说的。对了,她知道我要来找你,还特地给我看了她的手,让我告诉你,她今年一个冻疮都没长!你们还真是有默契。”
  听说阿依真的没有长冻疮,致远的心情更加好,得意地说:“那当然!我这次回去就会尽快娶她。你回去了就赶紧准备贺礼去吧!”然而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偏过头有些担心地看着秋仁,问道:“没有皇帝的允许你是不能出京的。你这样溜出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秋仁闭着眼睛道:“他现在忙着巩固好不容易夺来的皇位,哪有心思管我这么个小人物?再说,就算发现了,他现在也没精神计较。自己的帝位还没稳固,难道就发兵攻打于阗?”
  致远在黑暗中皱了皱眉,道:“话虽这么说,到底有风险。两国邦交无小事,你也别太大意。不过好在明天就要回去了,到时候你假扮成我的随从,混进城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有人问起,就说你在暗娼馆里住了几天,反正你一向荒唐,这么说应该也能糊弄得过去。”说完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秋仁的回答。他轻声问:“睡着了?”
  “没有。”
  “没有你不出声音?装死啊?”
  又是一阵沉默。正在致远要发火时,秋仁突然裹着被子朝致远跟前拱了拱。致远条件反射般地往后躲,骂道:“不是不习惯和男人睡一张榻吗?干嘛还突然凑这么近?”
  秋仁神秘兮兮地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我不回平城去了。”秋仁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明天早上跟你一起离开姑臧后,我就直接回于阗。”
  “什么?”致远目瞪口呆。若不是一开始秋仁就告诉他是个秘密,他做了些心理准备,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尉迟定快死了,他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还天生残疾的儿子。我要回去夺王位了。”夺王位,这样暗暗充斥着血雨腥风的词,从尉迟秋仁的嘴里说出来,竟是一片云淡风轻。
  “殿下知道吗?”
  “我没跟他说。不过等尉迟定病危的消息传进平城,我又没跟你一起回去,他应该就能猜到了。”
  “不是说你夺王位需要殿下的帮助吗?现在殿下正是最坎坷失势的时候,自顾尚且不暇,照你刚才说的,殿下甚至需要装病才能保住性命,怎么还有余力帮你夺位?”
  尉迟秋仁轻声笑了笑,没有回答致远的问题,反问道:“你猜我会用什么办法夺位?”
  致远想了想,摇头道:“我猜不到。”
  尉迟秋仁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其实我很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尉迟定是怎么夺了我父王的王位的,我就怎么夺了他的王位。”
  致远心中一凛,偏过头看向秋仁。黑暗中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清楚地感觉到一阵冷意从他依稀可见的面部轮廓中散发出来。“你不会的。”
  秋仁有些意外,也偏过头,在黑暗中回视着致远,问:“为什么这么说?”
  致远轻笑一声:“因为你刚才说是‘很想’。既然只是‘很想’,就一定不会真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