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死局 - 6
致远一愣,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心虚,理亏似地小声道:“外面受伤的兄弟们太多了,军医忙不过来。我这伤很轻,不想麻烦军医。我当然知道移除箭头要先把伤口划开,可是这个箭头扎着的位置太刁钻,我自己不方便用刀划开,就只好生拔了。”
秋仁狠狠地瞪了致远一眼,又俯下身子闻了闻伤口,愈发气得厉害:“这敷的都是什么破药?”一边骂着,一边拿起案上的烈酒,粗鲁地倒在致远的伤口上,洗掉他之前撒在伤口上的普通金疮药,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用水化成药糊,沉着脸,默默地替致远均匀地涂在伤口上。
于阗的秘制伤药一碰到伤口,伤口上原本还在缓缓渗出的血水立刻就停了。致远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疼痛感也顿时消散了大半。他见秋仁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小心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秋仁涂完了药,又重新拿了一条干净的绑带,仔细地替他一层层包在伤口上,没好气地说:“昨天夜里一场混战,这会儿你们营地里不是受了伤的,就是忙着照顾伤员的,防备虽然算不上松懈但也肯定比不上平时。我从一个战死的士兵身上扒了一套衣服下来换上,一路上又用黯然销魂香迷倒了几个巡防哨兵,就混进来了。只不过营区里面帐篷太多,找你的帐篷花了点时间。”
秋仁只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致远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没有要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样子,只是低着头小心地替他包扎伤口,心里便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有圣旨你是不能出京的。看你这样子一定是偷跑出来的。出什么事了?是我们府里?还是……殿下?”
秋仁替致远包扎好了伤口,终于肯抬起头和致远对视。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带我去见成周公吧。京里……出大事了。”
相对于几日前听到太子薨逝的消息时的震惊,此时万氏父子听说皇帝突然驾崩的消息时,更多的却是悲痛和愤怒。父子二人朝着京城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九个头。
“讣告应该还要几天才能送到姑臧,但镇西将军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才会突然对你们发起进攻。”秋仁等万氏父子磕完头,问道。“事到如今,公爷打算如何自保?”
“自保?”万度归站起身,回过头盯着尉迟秋仁看了一会儿,忽然凄然冷笑一声:“本公如果想要自保,就必须改口,承认河西王的确谋反了,并且立刻与杜元宝合兵一处攻下姑臧城,擒杀沮渠牧犍,求一个将功折罪。大概才能勉强保住成周公府上下几十口的性命。”
万度归所说的办法正是秋仁心中所想。他从京城往姑臧想了一路,似乎如今也只有这唯一一个有可能保住万氏一门的办法。秋仁点头道:“构陷河西王谋反原本就是拓跋余一手策划的,老皇帝在时,还能为了真相争一争,可如今老皇帝驾崩,拓跋余登上大位,河西王谋反是不可能翻案的了。公爷如果依然咬定河西王不曾谋反,并且继续和镇西将军对抗,那绝对会被认定为共谋。”
万度归盯着尉迟秋仁看了许久,冷冷地问:“尉迟王子觉得本公应该颠倒黑白,弃河西王以保自家?”
秋仁坦荡地回视着万度归,毫不避讳地道:“成周公府如今是自身难保,公爷还想怎么保河西王?拓跋余刚刚登基,这几天还忙着处理一些新登基的奠仪。等他告祭完了天地祖宗,腾出手来,必定立刻就会清理从前太子、东平王甚至晋王的党羽。到时候您和致远或许还能在外面拥兵抵抗,可京中的成周公府怎么办?而且事实上您也没有可以拥兵自重的资本了。您现下手中也就只有这区区几千人,昨夜被镇西将军偷袭又伤了不少。剩下的残兵败部还能挡得住镇西将军的几次偷袭?更不用说拓跋余动起真格的来,随便从附近调来一支部队,就可轻易将公爷的几千人全歼。”
想到家里的母亲、阿依、大嫂和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万致远心里开始发慌。他很清楚,一旦拓跋余的屠刀举起来,现在的成周公府仅靠一个有勇无谋的颜华根本抵挡不住。当然,如果真是这样,别说指望不了颜华,就是他自己在家,甚至父亲在家,又怎么可能对抗得了皇帝的一句圣旨?他担忧地看着父亲,虽然心里知道很难,但仍然希望父亲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秋仁继续说:“朝中支持景穆太子的大臣并不少,景穆太子薨后大多转而支持高阳王。尤其是以太原郡公薛提为首的一众朝臣,曾向先皇提议高阳王乃世嫡之重,民望所系,应仍保留其继承权。另一方面,因为拓跋余残忍地诛杀了东平王以及兰延、和疋,有相当一部分现在不得不屈服的原东平王党人的心中对拓跋余是存着怨恨的。所以虽然现在拓跋余坐在皇位上,高阳王殿下却也不是毫无胜算。只要能辅佐高阳王夺得王位,一切便可拨乱反正。而手中握有兵权的成周公您的支持对高阳王殿下来说是更是至关重要的。所以要想让高阳王殿下登上皇位,成周公府就必须保住自己。”
万度归神色复杂地看着尉迟秋仁。对于尉迟秋仁放弃河西王的建议他十分不屑,甚至有些愤怒。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秋仁的分析和建议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