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弑君 - 5
魏帝嗯了一声,伸手从匣子里抓出几张信纸,在桌案上一张张并排摊开。他自己对着这些信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了一声,朝南安王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看看,有什么发现吗?”
南安王不敢起身,膝行到桌案边,低着头仔细一一看向案上的信纸。全部看完后,凝神想了想,又从头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再抬起头时,仍是满脸疑惑不解:“儿臣愚钝,什么也没发现。”
魏帝不满地瞪了南安王一眼,在其中两张信纸上点了点,道:“你看看这两个字。”
南安王顺着魏帝的指点看去,果然见魏帝指出的正是两个“蒙”字。他低着头,唇边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却依然做出万分不解的样子,问道:“这两个‘蒙’字有什么问题吗?”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满脸恍然大悟:“儿臣明白了!河西王的父亲,前凉国国君武宣王的名讳是‘沮渠蒙逊’。河西王为避父讳,每写到‘蒙’字和‘逊’字都会刻意减笔。儿臣依稀记得河西王往日的奏折上,‘蒙’字似乎是少写中间的一短横,‘逊’字是少写‘系’中的一点。这两个蒙字都不曾减笔,所以……”他震惊地看向魏帝,不可置信地说:“难道……难道这些信并不是河西王写的?”
魏帝脸色青白仿若霜冻一般,半晌没有说话。南安王与宗爱两人一跪一立侍候在旁,也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殿中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都凝结成了冰。许久后,魏帝方才用冰冷如利刃的声音吩咐宗爱道:“传东平王。”
宗爱领命转身而去,经过南安王时脚步未停,却暗暗朝他投去一个胜利的笑。然而他刚走到殿门口,魏帝忽然叫住了他。他迟疑地停住脚步,转身回来。魏帝叫他回来,却没有说为什么,更没有给他新的指示。宗爱站在魏帝身后,困惑地看向南安王,却见南安王只是微不可见地向他摇了摇头。二人都谨慎地看向魏帝,只见魏帝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拨开平摊着的信纸,伸手拿过杜元宝的奏报,重新打开摊平在桌案上,用手指着奏报上的字快速地向后划过,似乎在搜索什么。突然,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南安王此时已经退离了魏帝的桌案,看不到魏帝手指在何处。他抬头看向站在魏帝身后的宗爱,却发现宗爱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南安王心中大惊,脑中飞转,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魏帝能从那份奏报上发现什么。依稀猜测魏帝是因为那几封伪造的沮渠牧犍的书信上不曾减笔避讳的‘蒙’字想到要辨别这本奏报的真伪。可他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并且仔细查看过杜元宝从前的奏报,知道他的确也有避父讳的习惯。杜元宝的父亲已故宣王名杜遗,因此杜元宝在写‘遗’字时会少写‘貝’字中的一横。不过后来在写这本奏报时,全文中并未用到‘遗’字,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避讳的问题。那么皇帝到底发现了什么,能让宗爱瞬间面如死灰?
终于,魏帝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南安王,如刀锋般冷厉的目光中夹杂着失望、愤怒和难以置信。他的声音冷若寒冰,一字字地问道:“这本奏报是谁写的?”
南安王自己猜不出原委,又无法从宗爱那里得到启示,只能硬着头皮回道:“父皇……父皇何有此问?这不是镇西将军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吗?”
“杜元宝的奏报?”魏帝怒极反笑,喝道:“杜元宝大概的确送了六百里加急的奏报进京,可是真的奏报大概已经被你销毁了吧?”
南安王大惊失色,急急辩解道:“儿臣今日本是因为听说父皇偶感风寒,故而入宫问安,进来时恰逢父皇在看杜元宝的奏报。这本奏报由六百里加急直送进宫,未曾也不可能经儿臣手。儿臣不知父皇为何会认为这不是真的杜元宝的奏报,也不知道父皇为何会以为儿臣偷换了奏报。可是私截私换朝臣奏报乃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儿臣虽然天资愚钝,才疏德浅,却万万不敢擅领如此大罪。”
“你还敢说你不知情?”魏帝气得猛地拍案而起,带翻了面前桌案,茶杯、木匣、信纸落了一地。吓得宗爱赶紧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收拾。
“你自己看!”魏帝啪地一声将手里的奏报对着南安王扔了过去,南安王此时哪里敢躲,只能直挺挺地跪着挨砸。奏报封面的尖角正好砸中南安王的额头,戳破了一块皮,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南安王顾不得擦拭额角的血,从地上捡起奏报打开,从头到尾又仔细读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遗’字。正在疑惑,魏帝喘着粗气吼道:“你以为模仿了杜元宝的笔迹,仿刻了他的印鉴,别人就看不出来这封奏报是伪造的了?你大概不知道,杜元宝和沮渠牧犍一样,都有避长者讳的习惯吧?”
“避长者讳?”南安王双手展开奏报朝着魏帝举起,争辩道:“这奏报中并无一个‘遗’字啊!”
魏帝冷哼了一声,指着南安王的手微微发颤:“你可真是机关算尽,看来你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可是你唯独漏算了一点,杜元宝从小由他的伯父抚养,与其伯父感情笃深。所以他不仅仅会避他父亲杜遗的讳,也会避他伯父杜超的讳!杜元宝写的‘超’字,里面的‘口’是不封口的!你再看看这本奏报,‘屯兵远超藩王规制’的超字,分明就是一笔未减!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