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叛乱 - 1
因为有阿依同行,万致远不再像平时一样全程骑马,他每日都会在马车里陪阿依坐一段路,说说话。说起来是怕阿依一个人在马车里寂寞,可实际上从这样的陪伴中真正得到安慰的却是致远自己。虽然万致宁的突然离世对致远的打击和对他感情上造成的创伤还没有减弱,但漫长无聊的旅途有阿依的陪伴,还是让他的心里略感安慰。即使很多时候两个人坐在马车里并不说话,但仅仅是这样彼此依偎着坐着,听着阿依平静均匀的呼吸声,握着她并不柔美的小手,致远就会觉得心中的哀痛减轻了许多,纷乱的心境似乎也平静安稳了许多。
在路上走了四天,国公府的车队进入了京城地界,遥遥的已经能望见平城高耸坚固的城墙,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致远隔着车帘问:“有什么事?”
车夫答道:“回二公子的话,有人在路边迎候公子。”
万致远顿感意外。他完全没有想到,回家时会有人出城十里迎接他。他虽生在公爵府,自小富贵,但万度归对儿子们自幼便是军事化的管教,近身伺候的下人各自都只有一个小厮。兄弟二人事事自理独立,和京中那些身边小厮丫头成群、动辄前呼后拥的官宦公子相比,万氏兄弟可以算得上是异类。出远门这样的事,若无特殊情况,府中是从来都不会派人接送的。因此听说有人在城外等他,致远的心里便是咯噔一跳,生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立刻掀起车帘探出身子,刚想开口问府里出了什么事,却发现站在马车边等他的并不是国公府的人。这个人致远虽然并不常和他直接打交代,但也算是认识的,正是尉迟秋仁府里的管事老哈。
看见老哈,致远心中更加不安了。如果是尉迟秋仁有事,他不在京城,秋仁应该首先去高阳王府求助,而不是派人到城外来等他。秋仁是于阗国送来大魏的质子,没有皇帝的特别允许,他不可出京城一步。致远知道秋仁表面看来浪荡形骸,内里却不是个遇事慌张性急的人。若不是出了大事,他断不会让老哈出城来等他。
致远盯着老哈不带一丝笑纹的脸,肃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老哈向致远行了一礼,上前一步,道:“河西王反了。”
“你说什么?”致远的脸色大变,噌地从车里跳出来,“你说谁?谁反了?”
“河西王。”老哈用带着西域口音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河西王?你是说在姑臧城的沮渠牧犍?”沮渠牧犍是皇帝幼妹武威公主的夫君,皇帝宠妃右昭仪娘娘的亲兄长,嫡女沮渠敬容几个月前刚刚嫁进京城成了高阳王的正妃。河西王谋反,这在致远看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是不是听错了,记错了?”
老哈谦恭地向致远摇了摇头,道:“的确是姑臧城的河西王。王子知道二公子听了会不相信,特地让老奴告诉二公子,就是您觉得最不可能谋反的那位王爷,谋反了。”
致远的身子晃了晃,问道:“河西王怎么会谋反?”
“其实高阳王殿下大婚时,河西王千里送盈鱼的举动已经引起了皇帝陛下的不满,于是派了一名中曹吏去姑臧暗中查访。派去姑臧城暗中查访的中曹吏在奏报中说河西王确有不臣之心,虽已归降大魏受封河西王,表面恭顺,实际却对朝廷有着诸多不满。私下仍以‘凉主’自居。河西王府于今夏借嫁女之名扩建,府中亭台楼阁无比奢华,远超规制。不仅河西王本人日常饮食皆用金器,府中诸位夫人也多簪凤钗、佩金珠。甚至有人举报说今年河西王的寿宴上,其子孝敬他的寿礼是一件绣有五爪金龙的袍服。”
老哈说话虽然西域口音颇重,但思路清晰、文法通顺、用词准确,说话时目光也是沉稳干练。和他平日在尉迟秋仁府中总是默默地埋头干活的憨厚形象完全判若两人,很有些出乎致远的意料。
致远摇了摇头,道:“河西王生性张扬,受降之前也是一国之君,所以要说他性格孤傲,生活奢靡,偶尔有些事做得有失分寸也是可能的。但说他越制到如此地步,我不太相信。我记得因为盈鱼的事,太子殿下还特地派人去提醒过河西王,按理说河西王应该会有所收敛,怎么会被皇上派去暗查的人看到这般越制无状的举止?”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还有更致命的一件事,中曹吏的奏报中还提到,河西王在姑臧城外山中秘密建造了一座军营,从每日运进山中的粮草数量看,山中至少藏了二十万精兵。皇帝陛下看了密报后大怒,将太子叫到御前狠狠申饬了一顿,又下旨派令尊大人自关山率军前往姑臧征讨。算时日,最晚明日令尊就能接到圣旨了。”
万致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河西王只是生活奢靡,即便真的是如密报所说擅用金器,也顶多就是个越制的罪名。当然,越制的罪名也很重,但毕竟他和大魏的朝廷之间有着好几层姻亲关系,只要是肯诚心认错,再找些说话有分量的朝臣帮着说说情,也不是不能化解。虽说削爵、罚抄财产是肯定躲不过的,但至少于性命无虞。可秘密练兵就是实打实的谋逆,是绝无转圜可能的灭族大罪。”
“那殿下呢?高阳王殿下现在怎么样了?”致远虽然相信以皇帝对高阳王的宠爱,应该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对他有什么严厉的制裁,但高阳王妃毕竟是河西王的女儿,高阳王再怎么得宠,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于事外。
“皇帝陛下下令囚禁了高阳王妃。高阳王殿下因为阻止禁卫军带走王妃,惹怒了皇帝陛下,现在被皇帝陛下禁足在王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