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割爱 - 6

  一阵令人难堪的静默之后,拓跋濬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在尉迟秋仁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又给自己也斟满一杯。他向秋仁举起杯子,秋仁却好像没有看到一般,只是沉默。
  拓跋濬独自饮尽了杯中酒,盯着黒沉着脸的秋仁,带了几分嘲讽,说:“你来大魏已经十多年了,怎么还没有学会听话听音?”
  秋仁依旧沉默不语。
  拓跋濬又问:“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
  秋仁依旧如同一尊石像一般坐着,岿然不动。
  拓跋濬嗤笑了一声,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我刚才说,如果我以高阳王的身份下定决心要娶她。”
  尉迟秋仁的眉心微微地跳了一下。他的眼眸中有狐疑的光芒闪过,显然他开始回忆咀嚼拓跋濬这句话的意思。
  拓跋濬没有等他自己琢磨出结果,直接挑明了说:“我说的是如果。”
  尉迟秋仁终于抬起头看向拓跋濬,满脸的不解。
  “我是真的喜欢上了阿依,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第一次发现这个心思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也说不清我到底喜欢上了阿依什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她。我明知道致远视她如珍宝,明知道你也想要得到她,可我却会控制不住地一看到她就会觉得心神激荡,会想要接近她,想要对她好。我看到她和致远彼此凝视,听你说她可能就是帕里黛,是你的未婚妻,我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感觉。我甚至想把她悄悄地带回高阳王府,让你们永远都找不到她。”他看向尉迟秋仁,眼神中竟有些若有若无的哀伤:“昨天下了朝,我看见阿依站在宫门口等着致远休沐。那么大的太阳晒着,她竟然像是毫无察觉似的,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宫门里的甬道,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盼和幸福。我知道我原本应该为致远觉得高兴的,高兴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子对他这么痴心。或者我应该为你觉得遗憾,遗憾你看中的女孩儿眼里只有另一个男人。即使不考虑这些,至少我也应该为你们两个担心,担心如果阿依真是帕里黛,你和致远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可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我只觉得心烦意乱,想要立刻逃离。可是即使回到王府,我也满脑子都是阿依望着宫门的眼神。整整一天,我完全没有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情。一直到了晚上,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决定不顾一切地去找皇祖父,请皇祖父下旨,把阿依赐给我。反正我也不是要让阿依做高阳王妃,只是普通的一个侧妃。虽然以阿依的身份直接让她做侧妃会有些逾矩,可我相信只要我真心实意地去求皇祖父,皇祖父是不会不同意的。可是等我到了宫门口,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宫门已经下了钥。可我觉得自己等不了了,我想要立刻见到皇祖父,立刻求他赐婚。所以我和守宫门的禁卫军起了冲突。他们应该是碍于我的身份,不敢下狠手伤我,只是尽力把我挡在宫门外,可我心里的火却止不住地往上冒,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发什么火,生谁的气。反正当时谁拦我,我就打谁。我也不记得我打伤了多少人,反正致远把他们训练得很好,倒下一个,马上就有另一个补上来。”
  “可是据我所知,殿下后来还是进宫去了。”
  “你的耳报神果然厉害!”拓跋濬向尉迟秋仁竖了竖大拇指,“我原以为仙人洞被查封了,你的情报网会受到重创,没想到这平城里的大事小事还是躲不过你的眼线。”
  尉迟秋仁颔首,道:“仙人洞被查封,最大的损失是少了很大的一宗进项。不过好在殿下帮忙,又开了这间珍馐居,虽然没有仙人洞赚得多,但勉强也能维持。最重要的是原先仙人洞的那些人基本上都还在,除了被关进牢里的几个,剩下的人换个地方换个身份换个形式,还是能继续收集情报的。即使是在牢里的那几个人,也不是全无用处。殿下可知道,其实有很多消息,若非在监牢里还真得不到。”
  拓跋濬点了点头,继续说:“我在宫门口打闹,自然有人进宫去禀报了皇祖父。好在皇祖父还没有睡,就叫人宣我觐见。”
  “可是殿下刚才说的是‘如果’。可见殿下并没有向皇上求娶阿依。”尉迟秋仁已经冷静下来,脑子又恢复了正常的思考。“究竟是什么让殿下改变了心意?”
  拓跋濬合上眼睛,用一只手的指尖抵住太阳穴慢慢地揉着圈,似是在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昨夜皇祖父宿在右昭仪娘娘的徽音宫里。我从西角门进宫,去徽音宫的路上经过了好几位娘娘的住处,其中就包括皇后娘娘的长乐宫和如意夫人的如意阁。我看见即便是尊贵如皇后娘娘,也会在入夜后站在宫门口,望着宫门外长长的甬道发呆,盼着皇祖父的驾临;我听见即便是受宠如如意夫人,也会在皇祖父不在的夜晚在阁中唱出孤寂落寞的曲调。皇后和如意夫人尚且如此,其他嫔妃是如何度过一夜又一夜便可想而知了。”
  尉迟秋仁皱了皱眉,冷冷地反问:“殿下从小在宫中长大,这样的情景难道见得少吗?”
  “的确不少。”拓跋濬坦然承认。“不仅仅在皇宫里,即使是在东宫,这样的情景也并不少见。我曾经亲眼看到东宫的一位整整三年都没有被父王召幸过的娘子,为了重新搏取父王的宠爱,数九寒天里穿着单薄的舞裙在结了冰的湖面上跳西凉乐舞。只因当年父王就是因为看她跳了一支舞,才把她从舞坊带回了东宫。却不知时过境迁,父王早已看腻了西凉乐舞,再加上那日父王刚刚从宫里受了皇祖父的训斥回来,看见那位娘子赤着脚在冰面上舞蹈,不但没有被感动,反而斥责了她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