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帕里黛 - 6

  这三个年轻人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的相处,闲扯的时候多,讨论正经事的时候少,今天这是第一次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话至此处,屋子里的气氛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拓跋濬和致远都各自盯着面前的酒杯发呆,秋仁终于受不了这异乎平常的气氛,用手中的空酒杯哒哒敲了敲桌面,问致远:“哎,那个阿依,你到底是从哪捡回来的?”
  “关你什么事?”致远警惕地回瞪向秋仁。
  “随便问问呗!”
  “没事别瞎打听,跟你没关系!”
  秋仁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致远怀疑地斜睨着秋仁。
  “外面都在传,说……说我军破了焉耆国都后,你借搜捕鸠尸卑那之名,扫荡了焉耆国最大的歌舞坊。坊主为了保住自己的场子,就送了两个新调教出来还从未登过台的舞娘给你……”
  “胡说八道!”致远的脑子刚从唐参被杀的案子里出来,弯还没转过来,被尉迟秋仁这随口瞎编的瞎话气得不轻,扬手就把手里的酒杯朝秋仁扔了过去。秋仁吓得一缩头,酒杯擦着他的发冠飞过,啪地一声砸在他身后的柱子上,碎成粉末。
  秋仁回头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吐了吐舌头,颤颤悠悠地说:“有话好好说,你凭什么砸我的杯子?赔啊!赔一整套!”
  拓跋濬明白秋仁的用意,虽然也觉得他胡闹得有点过,但终究也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强忍着笑帮腔道:“不是从焉耆的歌舞坊里顺回来的?”
  “当然不是!她们是鄯善国的流浪儿,我看她们可怜,才把她们带回来的。”
  “鄯善?”秋仁脸上的戏谑收敛了,眼眸一聚,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亮。
  “怎么了?”拓跋濬敏锐地觉察到了秋仁的异样,问道。
  秋仁随意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来我曾经有个指腹为婚的小表妹,也是鄯善国的。”
  秋仁的话对在座的两人来说简直是一个重磅大新闻。致远立刻忘了他刚才胡诌的鬼话,追问道:“你居然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拓跋濬到底沉稳些,抓住了秋仁话里的另一个关键词:“曾经?”
  “是啊!曾经,有过。”秋仁抬了抬眉毛,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
  “什么意思?现在没有了?是因为你在大魏呆得太久吗?人家等不及,退婚了吗?”
  秋仁凄然一笑,道:“不是,她死了。”
  致远和拓跋濬默默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好奇,勾起秋仁藏了那么多年的伤心事。正想着该怎么安慰秋仁,秋仁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看了看两个人,道:“我知道你们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想知道就问,憋着干嘛?”不等两人回应,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鄯善国的王后,啊对,是归顺大魏之前的鄯善国,那时候的国主是真达。你们应该也知道,早年间我们于阗国和鄯善国关系不太好,整天打仗。到了我父王和真达分别当了两国国主时,两国的国力都因为连年的兵争耗得差不多了,为了让国家休养生息,百姓免遭战乱之苦,两国终于握手言和。鄯善割让给于阗国一片水草丰茂的沃土,于阗国把最美的热娜公主,也就是我的姑姑嫁给了真达为后。姑姑出嫁的时候,我刚出生。我父王和真达便趁热打铁,约定将来热娜姑姑如果生个女儿,就嫁回于阗,做我的妻子。”
  想到秋仁很小的时候就被送来大魏做质子,拓跋濬试探着问:“那你见过你的未婚妻吗?”
  “见过一次。就在我来大魏前不久,姑姑曾带她回国省亲。不过那时候我也才五岁,早就不记得小表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她叫帕里黛。”
  致远忽然想起自己的父兄曾经带兵征讨过鄯善,一下子紧张起来,问:“后来呢?”
  秋仁看出致远在担心什么,拍了拍他的胳膊,淡淡笑道:“你别紧张,跟你爹你哥哥没关系。那年吐谷浑的慕利延被大魏军逼得逃进于阗国都,和我那婢膝奴颜的王叔合谋弑君篡位的时候,热娜姑姑正带着五岁的帕里黛在于阗国王庭省亲。叛军血洗王庭,上自我父王母后,下至浣衣庭贱奴,无一人生存。”再次提及当年的惨案,秋仁虽然脸上平静的如同古滩一般没有半丝波澜,语调也平淡得像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只是眼眶中却仍然悄悄地湿润了。
  拓跋濬和致远再次为自己的好奇感到后悔,搜肠刮肚地想着该怎么缓解这伤感又尴尬的气氛。然而,秋仁又一次先他们一步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眼带桃花地笑起来:“我姑姑曾经是我们于阗国的第一美女,想来如果帕里黛能活到现在,一定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你们知道吗?帕里黛在鄯善语中就是天仙的意思!姑姑曾戏称帕里黛是月亮小仙女。”
  “月亮小仙女?”拓跋濬和致远相视一笑,都觉得这个曾经的未婚妻听起来实在和尉迟秋仁现在身边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不是一个路子上的。
  “是啊,月亮小仙女。我记得好像是因为帕里黛的身上有一块月亮形状的胎记。”
  “月亮形的胎记?”致远又好奇起来,“新月还是满月?月亮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初一十五差很多的!”
  秋仁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没见过?”
  秋仁又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应该没有。我隐约记得那次见面时帕里黛已经两岁多了,姑姑好像说要是早一年来我就能见到了。”
  拓跋濬点了点头:“虽然已经指腹为婚,但毕竟也是男女有别。两岁多的姑娘已经可以满地跑了,胎记长在身上,的确不太方便让你看。”
  秋仁耸了耸肩,道:“大概吧。”喝了两口酒,又转向致远:“阿依听起来只是个乳名,她大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