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喜讯 - 3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不是让王飞回来告诉过你,我今日回来得晚,让你别等我吗?”看着妻子眼中微微显露的血丝,致宁俊眉紧蹙,满是心疼地埋怨。
“也没特地等。正好致远央我再帮他打个穗子,打着打着就到这个时候了。”嘉卉盈盈笑着,上前替丈夫宽解外袍。
“这个小混蛋!还真会指使人。”致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别理他!前些天刚送给他一块玉佩配的缨穗,又来要!”
嘉卉将致宁的外袍挂在架子上,又去水盆里洗了手巾递给他擦脸,不在意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既然要了,我不过动动手而已。”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把打了一半的穗子递到致宁面前,神秘地眨了眨眼,道:“你看看,这穗子有什么特别?”
致宁接过手巾盖在脸上,混不在意地说:“我又不懂缨穗,能看出什么特别来?”
嘉卉哎呀着拍了他一下,道:“你看一眼再说。”
致宁把脸从手巾里抬起,看向嘉卉手中的缨穗,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片刻后忽然奇道:“他一个小子,你给他打个桃红的穗子?这也太娘气了吧!”
嘉卉眼角含笑,并不回答,只是饶有深意地看着致宁。
“你是说……”致宁忽然醒悟:“你是说,致远要这个缨穗,是要送给某个姑娘?”
“只怕是!”嘉卉将缨穗重新放回几案上,走到门口接过小满端来的热水盆,俯身放在致宁脚边,道:“往常他来要缨穗,问他要什么样式的,什么颜色的,他都说让我看着办。这次却是让我拿了几十色的丝线出来,他千挑万选了这个颜色,还特地关照,要打个现下最时兴的花样。”
致宁一边脱了鞋袜洗脚,一边挑着眉道:“人大心大,看样子这小子看上哪个姑娘了,也不知是哪家的。”
“我觉得,应该就是家里新来的那个。”
“阿依?还是玉丽吐孜?”
“我猜……是阿依。”嘉卉脱了鞋爬上床,跪坐在致宁身后,一下下替他按摩肩膀,“一来这些天他总是和阿依混在一起,教阿依飞蝗石;二来玉丽一直在我这里学打缨穗,应该不是送给她的。”
致宁想了想,笑道:“这小子总算开了窍。之前我还纳闷,他整天跟尉迟秋仁混在一起,怎么一点也没沾染上尉迟秋仁那花蝴蝶的毛病。”
嘉卉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这个当哥哥,怎么还巴望着弟弟也变成一只花蝴蝶,游戏花丛吗?”
“那当然不是。我原本是担心他跟尉迟秋仁走得太近,会学得纨绔。却没想到他竟能近墨而不黑。我开始还以为他是因为父亲家教森严不敢乱来,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别说没兴趣了,连一点起码的认知都没有。说起来,他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若是一直这么不开窍,也不是什么好事。”
嘉卉不以为然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对女人没有认知?”
致宁想起在塔里木河边的那晚,又觉得好笑,道:“他呀,和那两个姑娘相处了好几日,竟然还没发现人家是姑娘。要不是我拦着,他还要拉着人家一起去河里洗澡呢!”
“什么?”嘉卉也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说:“这么说来,这个阿依姑娘,倒是让咱们家的愣小子开了窍。只是娘亲虽然收留了她,到底也是来历不明,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致宁擦干了脚,招呼小满进来收走了水盆。满不在乎地说:“小远刚开窍,性子还不定呢。现在说什么媳妇不媳妇的还早。而且我看那阿依姑娘的性子,也未必能在咱们家待长久。”说罢吹熄了灯,翻身在床上躺下,道:“快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帮我打点行装。”
嘉卉放下床帐,诧异地问:“又要出征?”
“嗯。”
“去哪里?”
“杏城。”
“杏城?”嘉卉在黑暗中惊得跳起:“听说那里的叛军凶猛异常,连平乱的将军都被杀了。”
致远伸手拉她在身边躺下,安慰道:“被杀的拓跋纥只是长安镇副将,能力有限,又低估了盖吴叛军的实力,才会不敌被杀。此番陛下派了高平敕勒部的叔孙拔将军率军围剿。敕勒部的骑兵所向披靡,必能一举歼灭叛军。我只是领兵策应,没什么危险,你不必担心。”
“要去多久?”自从嫁进万家,万夫人对嘉卉的谆谆教诲和耳濡目染,再加上她切身的经历,都让她很快地真正理解了“丈夫是军人”的意义,虽然也在逐步适应和习惯致宁这种随时出征,未知归期的节奏。然而为人新妇,她终究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必能凯旋。”
嘉卉还要再说,已经被丈夫温柔地揽进怀里:“不要担心,盖吴那种乌合之众,我还不放在眼里。”
致远当完值已经到了初雪时节。他交了班回到家里时,阿依和玉丽吐孜刚刚下了汉语课。两人一起在雪霁初晴的后院里,阿依继续练习投石,玉丽则一个人在旁边堆雪人。
看见致远回来,阿依十分惊喜,三步两步迎了上去,得意地说:“三天前,我每天投一百颗石子,可以命中九十三颗了。”
“这么厉害?”令致远甚感意外的不仅仅是阿依所说的投石成绩,更是她突飞猛进的汉语水平。不但已经可以说完整的句子,不再一个词一个词零散地表达,口音似乎也淡了许多。
“三天前就能百发九十三中,那今日呢?要百发百中了吧?”
没想到阿依却垮下了脸,嗫嚅道:“今天投了三十颗,只中了十颗。”
“怎么会呢?”致远也觉得有些奇怪,“偶尔有些不稳定是正常的,但也不至于差了这么多啊!来,你投给我看看。”
回到土墙前,阿依又投了三颗,这次三颗一颗也没有击中。阿依的脸上已经阴沉得似乎能挤出水来了,上齿紧紧咬着下唇,胸脯不住地起伏着,显然,对自己如此失常的表现非常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