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消损的满月
以至于最尴尬的是,早晨的集合铃就算响彻云霄也从我们的左耳传入右耳,再弥漫飘散在空气中,听说安国的呼噜声都快盖过铃声了。
“101,102,103……”余峰搬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不断上下抖动,一脸不屑。
我和安国在起起落落中汗流浃背,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紧张啦,在战事吃紧的年代我们竟然睡过了头,自然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估计是以前政治读傻了,一上来就跟我们扯责任义务,尊严荣耀啊七呀八的,翻译成人话,大概就是“战争年代睡大觉,战友团灭了都不知道。”
当然我们的态度很无所谓啊,这里是无战乱区诶,而且这座城市有我走过的足迹,有我怀念的在放寒暑假时不用定闹钟,一觉睡到自然醒的舒适……
不过军规不能违,战友们在一旁笔直端正,神情肃穆,实则内心中早就笑开了花,由于是新分配的中队,所以大家都不熟悉我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在以前的部队,我们可是都习以为常——毕竟经常浑水摸鱼,违反军纪。
“247,248,249……250!停!”余峰一脸坏笑,将“250!停!”喊得震耳欲聋,列队中发出阵阵轻笑声……
一旁的安国额上青筋暴起,涨红了脸,我低声说:“安国,别冲动,他毕竟是我们的队长……”
话音刚落,安国就冲过去抓紧余峰的衣领,把将军服弄得褶皱不平。
“我他妈告诉你,苍海他从小怂到大,老子可不怕你,天王老子来了我照样骂。你说你不就是个书呆子嘛,书白读了是吧,你他妈懂不懂尊重人?我受够你了小白脸儿!”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安静了,大家仿佛受到了晴空霹雳,呆立原地……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余峰却不慌不忙,说:“放开我,野蛮人,你错在先,你之前没有锻炼过如何无条件遵守军纪和命令吗?”
安国感觉到气氛不太对,慢悠悠地松开了手,说:“迟早一天收拾你……”
余峰却再次坐下,说“安国,再来250个,当做你的惩罚。不许有任何的辩解之言,都是成年人了,跟个小孩子似的。”
没办法,安国忍气吞声,再次遭受一遍“屈辱”。
我们三个分队其实是在同一块场地,也就是我们曾经的学校,被军队临时征用,如同三个年段一般,分在不同的楼层。
晨练后,端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笑容灿烂地说:“嘿,苍海,告诉你个好消息,回建阳的老同学可不止我们,我都联系了,今晚7点,还是那家酒吧,订了个大大大包间,不醉不归啊!”
幸好我脑子清醒,赶快插话:“不是啊,今天都被罚了,还不醉不归呢,再起不来就真的永眠了,哈哈。”
但是端木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出,把我半开玩笑的话打住,带着些许僵硬的奸笑,说:“小道消息,明天有大量的难民需要接待,我们放假半天,下午才忙活!”
我将信将疑,虽然自学生时代起,端木说的话都有很多人相信,即使毫无依据,他理科那么好,自然料事如神,其实文科也不差啦,对历史了解颇多,给人的感觉吧,就是个侦探。
“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就放假,我们上学的时候学校天天说放假,什么时候中过,唯独那次我们去办公室‘大闹天宫’才包住了一天的假期……”我皱着眉,却又隐藏着希望的面孔问到。
端木顿了顿,又露出那股笑容,说:“当然是你老婆,那个八卦之王啦!”
“什么老婆老婆,好端端的就老婆,你全家都伊夕曦老公!别买关子,有屁快放。”
端木瞧我着急样,露出满意的表情,此时此刻,我明白我恐不是中了计:“说了是伊夕曦了吗?瞧你这样子,真是好男人~”
我握起了沙包大的拳头。
“行了行了,就是伊夕曦,她打听消息一直都很准,当炊事员简直屈才了。”端木玩够了,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这么一说我便相信了,她的八卦能力那是知天知地知人知面也知心啊。
“那好,不见不散。”
“ojbk!”
当日晚上,月儿已经没有昨日那么的圆了,细细观察会发现右上角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阴影。
酒吧街的小酒吧中还算不错,有两个包间,我们先订了位置。
由于人们的逃散,店面的倒闭,各行的厨师都汇聚在这个小酒吧里,所以我们现在是应有尽有,报的上名的几乎都会做的出来,除了什么蒸羊羔,蒸鹿尾……别说,烧花鸭还真有……
一桌子,坐满了差不多20个人,十年的时间,大家都变了好多,很多名字已经忘却,但过往的云烟却依旧清晰。
端木悄悄站起身,走到主位,和杨涟站在一起,两人颇像婚礼主持而不是派对主角……
“今天,我们再次齐聚,就是想……”
轰隆!
一声巨响打破了美好的气氛,房屋开始摇动,地面渐渐龟裂,小城的上空不断有拍打海浪的声音和引擎的轰鸣声。
“建阳区全体难民和驻守军人注意!天使和恶魔的战机正在向建发方向推进,请大家注意躲避,不要招惹他们,在军队人员的帮助下有秩序地撤离至避难点或军方设施处。重复一边……”
余峰在话筒中用沙哑的声音喊到,警报,告诫,军方布满了整座城市。天空中,两朵黑云飘过……不,那是火力全开的天使与恶魔的航空母舰!真的是会航空的航空母舰!
弹片如黑夜中的流行一般不断划落,可赤红色的光芒告诉人们这流星不再美好,人们无法对着这种没有见过的合金的弹片许愿,它们会带走生灵,将美好的愿望化为泡影!
坑坑洼洼的街道上,是全力奔跑的少年。
“话说他们人呢,端木?”我一边跑着一边询问。
“他们都是以难民身份回来的同学,除了杨涟,真正的军人,就们们几个了!”
“擦,这下怎么办?”
伊夕曦作为一个炊事员,没有经过太多的体能训练,于是喘着粗气说:“先……先避难吧……”
我们听取她的建议,往附近的地下停车场跑去,哪里应该可以充当临时的防空洞。
轰!
又一记硕大的弹片飞下来,一辆开在路上的装甲车被弹片的冲击波震出,又于空中翻了一整圈,幸运的是平稳落了地。
两个女生不禁尖叫起来,绝望,恐惧在全身蔓延。
以前的我总是想着偷懒,自欺欺人,想着在战乱中苟且偷生……没想到,前方的战士们面临的竟然是这么一种场景,就像猎物被无情的猎人用枪口顶住额头。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的,如果说猎物被猎杀,那么猎物也完成了使命。最可怕的就是你随时会成为他人的枪下亡魂,而他的目标不是你,你的死,不过顺手而已……
“苍海,发什么呆呢?”安国的怒吼将我从思索中拉回。
“这玩意看上去还能用,不过里边的人恐怕就不太幸运……内脏应该全部破裂了。”
我看着残骸,恐惧吞噬了我。
我的眼前慢慢变成黑色,我的大脑之泉渐渐冰冻,停止流动……
“苍海,我,想和你去看月亮……”
“啊!”我突然惊醒,蹭的坐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事神圣的洁白,还有连衣裙的护士小姐姐……
我这是……升天了么。
“傻瓜,天使怎么可能会要你,只有我要你了。”
我扭头,发现伊夕曦在床边,紧握着我冰冷的双手。
原来,我不小心把那可笑而又幼稚的质问嘟囔了出来……
“医生说你没事的,只是大脑一时受到冲击,暂时罢工了。”
“哦,那就好……”
伊夕曦扭头,看着斜对面的床位,用白色帘布遮掩着,使我无法看清里面的面孔。
“那是杨涟,她,感受到了和你一样的恐惧,绝望与孤独。”伊夕曦说着,眼圈渐红,浓稠的液体湿润眼角。
我无法接受,不是因为天地双方突然变换的战场。而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像从前一样,弱懦,害怕,就是个超级怂蛋的样。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却自己先让人操碎了心……
“对不起……我,真是没用……”
伊夕曦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你是最有价值的,因为我们曾经的天真都消失殆尽了,而你坚守着最初的的善良,你的心还是那么地纯真,所以恐惧和绝望才会侵入。”
我父母教育我,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然而我还听过一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反手抓着伊夕曦的手,痛哭起来,因为真个病房只剩下四个人,而坚守在杨涟身边的端木宇也肯定知道,我的泪水早已泄洪,谁也遏止不住。
我突然发现她哭的比我还要伤心,令我疑惑不解,我便向问。
“安国,安国他……牺牲了……”
“什么?你说什么!”
“安国将你和杨涟放上装甲车,我们则陪在你们身边,哪知道,就要到驻扎地时,一枚比往常更小的多的弹片冲击而来,像反器材狙击枪射出的子弹一般,将安国的脑袋,在我和端木面前炸开了……”
我不知道该去想什么,也不知如何措辞来回应,在这一刻,我连流泪的本能,也被禁止了……我的大脑刚刚接受冲击,现在异常清醒,我认识到,有些东西,有些人,是说走就走的,招呼不打一声,就在双眼的一闭一睁之间。
就像那天空被黑白双色的两种羽翼所遮住的月亮,原本明明只有小小的残缺,最后也会被遮天的翅膀消损殆尽,在那一刻,月光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