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明月楼
那么她必然是天命所归之人,确应当终结那上、下两界分割的局面。
而能够结束这样不正当的因果局面,无论牺牲什么,天道应当都不会降罪。
如若不然,天道为何会警示于她?
……
冷铁卷刃,长剑剑身嗡鸣直至破碎。
她握剑的那只手,随着剑身碎裂的颤抖而止不住地颤抖。
识海复又隐隐作痛。
原本是片羽流光平息散落着的地方,又躁动起来。
无甚大碍。
雷元化作蓝紫色的电光在眼前迸射、溅落。
钟毓半阖上眼。
那灵力回转成的一股长绳已而凝聚成骨鞭,且鞭绳亮而刺目,惹得人双目生疼,似要从眸中落下血来。
那长鞭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控着,分明是悬在半空的无形胜有形之物,却直直往钟毓面上抽来。
演武场上的气息一瞬间变了。
钟毓心知她有所感的那人、那事要出现了。
她骤然放松,以残损的剑柄拄地,合上双目,直往身后处仰去。
长鞭触之不及她,堪堪被一人挡住。
那人虽是生生受了一鞭,幸而这一鞭只是江川收力之后的一鞭。
武师见场上气氛凝滞,局势转瞬便改,欲要上前叫停。
却是那江川斜睨一眼,凤目微挑。
武师愣是踟蹰不前了,当真是听话乖巧得很!
悬而未发的长鞭顷刻间消散,各色的灵气重归于世间。
钟毓眼角似渗出血渍。
她欲要睁眼,可自那一合眼,现如今却怎么也张不开了。
半是疼痛,半是震颤。
江川面色难辨,嘴角微垂。
一双眼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挡在钟毓身前的男人,时不时在两人之间回转。
“你这是做什么?我竟不知你还同她相识。”她问,“你若不想我碰她,你直说便是。何苦受我这一鞭,我还会对你动手不成?”
“大人,莫说这样的话。我……”
长鞭及时收力,未能抽至面颊,只在其肩胛之上留了痕。
这好似是……先师的声音。
钟毓侧在一旁的手抖了抖,她轻轻抽动鼻翼,却嗅不到什么香。
许是离得太远了些。
这一次的江萦回,是真的、还是假的?
抑或是先前在那处,留存了些对于先师体香的阴影,现如今灵力自发而保护,终是闻不到了。
江川掸了掸衣袖。
她竟似全然不在乎,打断道:“行了,将你肩上的伤好好料理料理。今夜,我可在房中等着你来侍候。”
“是。”那人复又应道。
钟毓闻之其声,更是觉着相似。
江川最是潇洒,转身走出了几步,偏是又回眸,对那武师道:“今日,可是我胜了?”
“是是是……”武师赶忙答道。
江川走远。
一时间无人不噤声。
诸横意才敢纵身奔来,一把跳上演武场,道:“钟毓?钟毓?你怎么样?”
“他是谁?”
钟毓抓住诸横意的手。
“他……”
诸横意这才抬眼看去。
未尽之语戛然而止。
那人逆光而立,面容淡如琉尘,垂着眼静默无声。
好似凝视着钟毓,又好似那目光落定在别处。
想必他定是待江川离去后,方才转过身来的。
诸横意一时喉间干涩,竟是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他才作礼道:“奴是江……江萦回,奴家大人方才不是有意的。请仙长切莫记怀,来日奴必亲自上门告罪。”
钟毓目不能视,耳却清明。
闻此言,她心头一窒,道:“缘何自称为奴?”
她想问他。
你不是江川君吗?
那个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江川君?
怎么能够自称为奴?
可此时,连江川、魔地、雪域三方都不曾立,谈何江川君?
看来这其中,还有许多事情,她都不曾知晓,江川殿后的藏书阁想来是还缺一本《江川秘史》的。
若她此行能够安然回程,必要去著书一册,惠及后人,哦不,应当是要惠及门人。
“生而为奴仆,幸得大人相救,便成了大人一人的奴。”
江萦回语气平淡,似是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
他毫不在意地在众人面前,如此撕扯下自己的面皮。
“你可是,你可是……”
你可是江川君啊,亦是我一人之师。
怎可为奴?
诸多语意不忿,却再三缄口,终是成了最简单不过的客套与寒暄。
“你可是伤着了?我无大碍,你亦回去休整罢。”钟毓抛开剑柄,单手撑起身子,站直了。
她大约是想瞧瞧恩师的模样,勉力睁开眼,却见一片糊白。
虽未伤及本源,可这样的情态,到底是无力极了。
那血渍渗出,在眼角晕开一片烟霞。
如雾似幻。
江萦回递来一药瓶,道:“谢过钟仙长。此乃奴家大人所赐的清明散,一日须三敷,半月便可好全。”
他仍旧如此淡漠,却不知他只是言语平淡,还是浑身上下都将要淡成影子。
诸横意眼神怪异地接过,道:“多谢你了,你肩上的伤也不轻,快些回吧。”
“多谢仙长。”他行了礼,回身退却。
步履无声。
真真是整个人都淡到了尘埃里,寻也寻不到了。
“我无事,你替我拜别师长,我们便回罢。”钟毓合着眼,道。
她以为冥冥之中似所有感的,应当是一同随她入秘境之人,她欲要借此诈出那人,不曾想――
现身的,却是江萦回,虽不知其是真亦假,但仍是惹得她心头大乱。
除却了名讳,这是偏离至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诸横意道了声“好”,旋即拜别学院先生,顺道替钟毓请了个小长假。
二人一同回去。
钟毓刚来时的那座高台,名为明月台。
她们女修士居住的地方,亦唤作是明月楼,那片地方所属的、一切院中著名景点,前头都盖戳了“明月”二字。
为了附庸风雅而附庸风雅。
……
房中。
诸横意责怪道:“我不是叫你早去早回,你怎的还与江灵秀杠上了?”
钟毓仰面,浑身陷入软榻中。
“没听清。”
她不是很想接这茬。
诸横意抬着手,眼神专注,将那玉瓶中的药粉簌簌抖落下去。
长睫沾染上清明散的白药粉,不由得颤了颤。
“哎!你别动……这可是清明散。你若是抖落了,别怨我说你。”诸横意一惊一乍地警告道。
她话毕,果然见钟毓一动不动,任由她上下其手。
“当真是暴殄天物。分明养上十天半个月便能好全的眼疾,却要用上这样的灵药。”
上药之人又叹道。
话音已尽了,她到底将那清明散放置在钟毓榻边。
“钟儿,钟钟,小钟……”
诸横意半倚在榻边,眼神不离那清明散。
清明散,亦算是有市无价,价值万金。
用它来治愈非致命伤,确为奢侈,但也不为过。修界,夺天造化之药材,到底良多,亦不单单只清明散一物。
钟毓放置在梨花木雕纂的扶手上的指节一弯。
“怎么了?”
“我亦想要一些清明散,那小奴给的想来是用不完呢!”诸横意小声道。
钟毓一愣,道:“你唤他小奴?”
诸横意亦是一愣。
她丝毫不在意这个话题,没有理会,又自顾自地劝说道:“再不济,我可以用我的物件同你换呀。我那储物袋里还有一把小剑,且我用不上,恰好你的剑亦碎了。这难道不是正正好的缘分么?”
软榻正正抵住钟毓发髻上的珠花,压得她脑壳不大舒服了。
“嗯,你取些去罢。我一人,受不了太多伤,恐使到何年何月也不知。”
钟毓忍不住抬了抬头,侧过脸去。
枕衾上细碎精致的线纹,堪堪烙在她面颊上。
“你可别这么躺着,到时面上全是奇奇怪怪的红印子。”
诸横意赶忙说道。
她得了好处,自然热心许多,想必这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无碍,我只这般躺着一会儿。”
顿了顿,她又笑着问道:“送药的,是江川家小奴?”
钟毓心中已有定论,仍是不动声色询问她。
“来日,我须得去谢谢他。”
闻言,诸横意这才笑说道:“你大可不必如此。他不过是江川家小奴,今日既是江川教训的你,好生收着便是,不必要多此一举。”
钟毓笑不出来了,只随意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半晌,诸横意取了一小耳匙清明散,正伏在案上研磨。
钟毓似是半梦半醒。
她瞧见一女子在案桌旁,却不知做些甚么。
“你作甚?”
那女子墨发垂落,回身笑道:“好不容易得了这等宝物,我自是要好生研究研究。若来日可自个儿制药,便不必仰他人鼻息求药去!”
“你说得有理。”
钟毓瞑着目,缓缓将头侧向诸横意那一边,道:“却不知那江萦回,如何又成了江川家小奴?我竟是不大记得了。”
钟毓忍不住竖起耳朵,等待着诸横意作答。
诸横意闻言,果然碎碎低语。
“不知,许是从下界寻来的小奴罢。上界寻常――可没有这般天赋异禀还要做人奴隶的。”
那女子动作轻盈,她认真摊平了案前的纸张,用小匙将清明散一点一点刮回玉瓶中去。
钟毓既听这女子如此作答,便知她定然不晓得其他。
于是,钟毓沉静敛息,灵力便绕周身而转,渐行入灵脉。
识海中的散乱、狼藉,亦在灵力的平复之下渐渐被整合。
那厢――
诸横意惊觉身旁无人,回头一看,竟是钟毓敛起息来,修行去了!
她的小姐妹正安然躺在榻上,灵力呈椭圆形包裹着那姑娘。
诸横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功修行好,还是回房沐浴修整好。
从前同她一块儿的小后腿,亦要奋起了。
难道从此以后――
便只剩她一人……在演武场上受尽屈辱了吗?
实在不可想象。
诸横意咬了咬牙关。
当机立断收起那藏了价值千金的清明散的玉瓶,整个人坐到角落的蒲团之上。
她不打算去沐什么浴了!她要修行!她要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