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沿河有村

  船又行盏茶功夫,阿萁托着腮听着船桨拍水,岸边宿鸟几声咕啾,渐觉长路不好消遣。船中客人为赶船,都是三更醒五更起,刚才买柑得了一场热闹,现下安静声悄,一个一个都倚在棚壁上昏昏欲睡,就连刚才还雀跃好奇的阿豆都缩在施进怀中睡熟了过去。
  青娘子剥吃了一个柑子,略坐了会,歪缠不过江叶青,歉意对阿萁笑了笑,一转脸,双眉轻锁,携一身雨病云愁,虚弱地扶着江叶青的手,重又返回船舱就坐。
  阿萁更感无趣,左右四顾一番,探头去看船头的江石。
  江石在外浸得一身寒意霜色,他似不怎么怕冷,衣裳单薄,安然端坐在那,很有几分惬意。船家摇着船,偶与他对话几句。
  “小郎君,去桃溪做什么勾当?”
  江石道:“去书肆买纸笔。”
  船家吃惊,道:“倒不曾想小郎君还是个读书人,将来入了天子堂,真是鱼跃龙门前途不可估量啊。”
  江石哈哈一笑,道:“船家误会,我是个不通诗书的,是家中的小弟明年要入学堂念文章。”
  船家笑道:“原是如此,农家蓬户,但凡有一子得出息,那便是几辈修来的幸事。”
  江石道:“舍弟年岁还小,将来如何不敢妄言。”
  船家呵呵笑着点头,又问道:“小郎君身长腰细,鹤势螂形,可学得什么手艺。”
  江石道:“不曾有什么技艺傍身,不过本份农人,春耕秋收。”
  船家可惜道:“田地活计端看老天赏脸,端得辛苦无常啊。”
  阿萁听到这,心道:江阿兄这人好不老实,也不知哪个杀猪开膛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想起登船时看到江二一家推着一车猪肉要去将卖,脆声唤道:“江阿兄。”
  江石侧过身,道:“施家小娘子?”
  阿萁掩不住得好奇:“江阿兄,你家的船呢?怎不见系在柳树边。”
  江石笑起来,道:“借与了发小兄弟。”
  “原是这般。”阿萁笑,“我还道江阿兄怎不自己摇了船去桃溪呢。”
  一缕月光映着江石清灵灵的双眸,他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笑道:“咱们村去桃溪,顺风也要一个多时辰,不另携货物,哪会自己摇船自讨苦头吃。”
  阿萁没想过此节,闹了一个大红脸,捧着双颊,只觉辣辣烫着手,大方认了错,道:“是我不知事,问了蠢话。”
  江石毫不在意,反道:“这怎便算得蠢话?有那些小器抠索、不愿多费半文钱的,宁可多耗时辰力气或走道或摇船自去,却不知道上的艰难不便。”
  阿萁歪着头,这话似另有所指,细想想,又好似没有。
  江石趁着皎皎月光看着阿萁,青布船帘半边勾在帘钩上,帘下坐着的小娘子托着脸咬着唇,苦苦思索,也不知她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事物可想。
  他心念一动,又记起了那几颗糖杨梅,若是现下装作随意顺手,递了给她,半点也不算唐突。
  江石意定,伸手探向怀里,忽地僵直在船头,他晚间换了衣裳,怀中哪还装着糖杨梅,一时又失良机,真是百爪挠心。
  阿萁在那想了个半天没想明白,就见江石变了脸色,心下无奈:唉!江阿兄怎么跟阿豆似的,一天也不知要变几遭脸,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他二人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舱,大眼瞪着小眼,哪个都没有再说话。
  船家摇着桨,看得有趣,呵地一声笑了.
  待得东方既白,隐露红霞,沿岸山林草木逐次清晰,山道上一个村童戴着一顶偌大的竹笠,手里握着细竹枝似模似样赶着牛,老牛昂着头,“哞~”得长叫了一声。
  船家这时问阿萁道:“小娘子可是随爹娘去上河村的?”
  阿萁点头笑道:“船家半点没有记差。”
  船家擦了擦额际的汗,笑道:“小娘子再略坐坐,几歇便到上河了。”
  阿萁正坐得腰酸腿麻,大为惊喜,扭身回头跟假寐的陈氏道:“阿娘,船家道快到上河村了呢。”
  陈氏青白的脸带着灰,听了这话,提起精神,探身看了看两岸风光,果然熟悉非常,笑道:“果真快到了。”
  船过一个大弯,前头水岸便见一个齐整的码头,一边老树缠着枯藤,几步远一间草顶茶寮,一早就有店家袖手呵着冷气煽炉烧水。
  阿萁大着胆扶着船蓬站在舱外打量,“咦”了一声,道:“几时有了一家茶寮,我小时来外婆家里都不曾有见到。”
  船家各村往返,知些根底,道:“旧年便有了,上河各家养蚕,商贩来往买丝,有处茶寮也好歇脚吃茶,里间也卖得馄饨、汤饼。”
  说话间船家将船泊在码头,插定船篙,阿萁先自行跳上了岸,阿豆睡在施进怀里这般大的动静竟是没醒,施进干脆将重又放进筐里,由她自睡着。
  江石见他们一家拖儿带小,不怎么趁手,站起身与施进道:“进叔扶了婶娘去岸上,我与船家帮你们抬了箩筐。”
  施进不与他客气生分,扶了陈氏一径先送她到茶寮坐下,阿萁看江石两手拎了箩筐两耳,轻松稳当地送到码头横板上,阿豆缩在筐里,半点也没觉得不妥,照旧睡得甜香。
  江石也有些讶异,跟阿萁道:“你家小妹,真个抬进水里扔了也不知晓。”
  阿萁无以辩解,福了福身,道:“谢江阿兄搭手。”
  江石得了她的谢,心头一喜,送佛送到西,挑了挑担,一路送阿萁到茶寮。这才返身归船。
  船家等得不耐,取笑道:“小郎君心善殷勤,倒累得我们一船人苦等。”
  江石仍在船头坐下,道:“船家休要多话,这才几息,倒说苦等,快些摇船去桃溪。”
  阿萁立在茶寮酒旗下,目送客船顺流远去,船头的江石惟见身影依稀,虽远得不见眉目,莫名却觉得江石那张脸定又由阴转晴,有着清朗笑意.
  陈氏在船上犹可,下了船双脚着了地,反倒腹中作酸,将早间吃进肚里的倒了个精光,一家人便在茶寮坐定,施进问守店的店家婆买了一碗汤饼,并讨了一碗面汤。
  店家婆左右端详着陈氏,忽笑道:“这可不是陈家幺女?年月没见,晃眼倒不大敢认。”
  陈氏吐得脸黄气虚,见问虚应了一声,只她不认得店家婆是哪个,她出嫁多年,在家时又鲜少在四邻走动,见眼前老妇面生,欲待喊声婶娘,又怕论错了辈份……
  阿萁看自己娘亲为难,遂笑着福了一礼,笑问道:“问阿婆好,阿婆可是与我家外婆家相熟?”
  店家婆看她半大就有令俐口齿,笑道:“算不得相熟,只你家外公在村中有名声,是个养鸡看谷的酸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