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一百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番外赢渠一

  “王后,本王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只是夹杂了些许赢渠话的音调,所以他的中原语即便是说得还不太熟练,但是也足够让人听懂了。
  “我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奴才罢了,大王如此动气未免有些过了。”
  紧随其后的是年轻妇人的声音,只是面对男人的盛怒之态,她说话的声调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若是熟悉她的人细听来,却足够可以听出她的哀伤。
  “奴才?是不是在你们慕家人的眼里,全天下的活物统统都是你们的奴才?本王的人你竟也敢动,那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你嫁入赢渠是因为什么目的,你我两人心里都是心知肚明,你若乖乖地待在王宫里安分守己地做你的王后,本王还能暂且容你一二,你若是……”
  不等他说完,妇人就已经断然截下他的话,反问道。
  “若我逆了你的心意,你还敢打死我不成?”
  妇人好像是轻笑了一声,言语之间不无嘲讽之意,只是她的声音,仍然是温柔无波的,似乎对眼前这等诘问已经习惯了似的。
  她是帝国的嫡公主,无论平日里她是多么温柔的一个性子,她的骨子里,也依然留着慕氏皇族的血脉应该有的骄傲与无畏。
  “大王莫要忘了,天下皆知,我嫁来赢渠是因你亲自去我翌都求娶来的,如今你登上了王位,且坐得稳稳当当,便能就成了是我主动来的赢渠不成?”
  随后便是男人夹杂着笑意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他似乎已经不生气了,然而他的口中却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后当真是好一张巧嘴,来呀,给本王打!”
  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磕头求饶的声音。
  “大王饶命啊,王后无意冲撞大王啊!”
  慕长安听清楚了,这是申姑姑的声音。
  “来呀!连着这贱奴一起打!”
  男人这话刚一说完,屋顶上趴着的小人儿便禁不住浑身颤了颤,仔细看过去,才能发现是她身边的人将她圈得死死的,否则大概是早就下去了吧。
  随后便听见了下面传来的皮肉与皮肉之间的碰之声,年轻的妇人似乎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自从那男人换人打她之后,她就再未出过声。
  听见声响的慕长安此刻气得发抖,她原是来找大姐姐的,因了怕麻烦所以没有去拜见赢王走那些正常的礼节,而是直接来了她大姐姐来了。
  却不想她正准备下去给她大姐姐一个惊喜时,便听到侍女报赢王来了。
  而慕长安这样进赢渠王庭恍若无人之境自然是不能被赢王知晓的,也免得引来许多不必要的猜忌与麻烦。
  所以她便想等一等,等赢王走了她再去见大姐姐,所以她其实是已经在这处听了许久了。
  她不知道她的大姐姐在赢渠的这些年,竟然一个奴才也敢真正对她动手。
  那是她的大姐姐啊!那是皇伯父的长女,他们翌国最尊贵的嫡出大公主啊!
  慕长安更是未曾想到,她原本是打算给大姐姐一个惊喜的,却是到头来反而还是赢王给她送了个惊喜。
  她身边的男子紧紧抱着她,生怕她一个没控制住惊到了下面的人,赢王如此对待翌国公主,若是让他知道被郡主亲眼看到了,赢王一定会下令剿杀。
  慕长安虽然比小时候稳重了许多,但终究也还是个孩子罢了,此刻的她听着下面传来的声响,她一时之间惊骇莫名。
  在她的认知里,夫妻是应该像她的父王母妃那样的,互相爱重,怎会是,怎会是大姐姐这般……
  慕长安被千行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能动弹,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却早已经蓄满了泪花。
  她的大姐姐,那样温柔的大姐姐啊……
  这一年,是天德十八年。
  过了不知道多久,赢王出了气带着人走了,等到慕长安听到她的大姐姐把下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了从小伺候她的申姑姑一人时。
  慕长安才示意千行将她带下去。
  她甫一落在地上,千行怕待会儿惊了前面的主仆二人致其唤人来,便直接半跪在地开口出声道,“请惠安大公主金安!”
  随后千行便去了外面守着,以防赢王杀一个回马枪再回来。
  只是听到这一声请安之声,背对着坐在前面的主仆二人明显身影顿了顿,明显是被惊着了稍许的,正在动作的手上功夫也停了下来。
  只是却只有申姑姑一人转回头来,大约是因为方才刚刚哭过了,所以她此刻面上有些花了,并不妥帖。
  只是在她转身看过来之后,正准备说出口的话在看到房间里站着的小姑娘的时候,顿了半晌,才缓缓转变成一声不确定的“郡主殿下?”
  那一年,她和她的母妃长得太像了,以至于只要是见过九章亲王妃的人,一旦是亲眼看见了慕长安便能知道,这就是九章王府的长安郡主。
  慕长安听到这一声却是没有立刻应声,她只是一眼不错地盯着前方那道一直不曾回头的身影看着。
  然而在听到这一句话的年轻妇人几乎是一瞬间便起身转回了身来。
  她第一眼便看见了屋子里那个年岁尚小,但却是和她的皇婶婶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她长大了。
  “安安!”
  妇人的语声里或许是因了太过惊讶,便稍稍显出了几分尖锐,待她快步又往面前的孩子的方向走近了一些,细细看了又看。
  突然她便伸手近前两步将面前的孩子揽进了怀中,抱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半晌,她口中又开始迭声问道。
  “你是不是在宫里受欺负了?怎么会就这样一个人就来了赢渠了呢?北方风大,你身子骨生来就有些体虚,怎的就一个人就跑来了呢你!”
  说到最后,妇人似乎是有些生气了,还作势轻拍了两下怀中孩子的背部。
  只是看着此刻那小孩儿被她圈在怀里抱着动也不动,没甚反应的模样便也能知道,刚才那两巴掌压根就是没什么力道的空架子,是唬小孩儿的。
  时方十岁的慕长安,已经许久不做小时候的那等胡闹使坏的娃娃事儿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越发懂事,性子也越发地内敛了一些。
  所以她此刻也并没有开口问着她的大姐姐方才她亲眼看见的那一幕缘由为何。
  此时她只知道她的大姐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却在见着她的第一面时,只顾着问她是不是受欺负了,受委屈了。
  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她自己才将将被自己的夫君给了那样的难堪,她也是受尽了委屈了的似的。
  慕长安心头酸涩难当,她开口,声音竟然已经有了些微微的沙哑。
  “没有,他们不敢。”
  听到了这句话,慕卿汵这才略微醒过了神来。
  是了,安安是王叔唯一的子嗣,又是从小养在宫里长大的,又有谁敢轻易给她委屈受呢!
  慕卿汵回过味儿来,这时候她已经平静下来了,于是便稍稍拉开了一些幼妹,蹲下了身子两眼直视着幼妹毫无神采的黑漆漆的眼眸问道。
  “安安,你怎会来了赢渠王庭?你阿姐呢?”
  慕长安闻言未语,良久之后,她也不曾回答她大姐姐的话,反而是复又说了一句话。
  “大姐姐,我们回盛京城!我带着你和申姑姑,我们一起回九章王府。”
  语声坚定,即便她此刻形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也教人不得不相信她所言俱是再真实不过的了,而且是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了。
  一旁的申姑姑听了这话却是再没有忍住,倏忽之间她的面上便已经在无声之间泪流满面了,但却不曾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只是慕卿汵在初初听见幼妹的话之后也不过就只是略微晃了晃神。
  再之后便见她一如多年以前面对着闯了祸躲进华安宫里的惹祸精温柔地笑着看着她说道。
  “傻孩子,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
  慕长安回视着慕卿汵,一字一句地极认真地说道。
  “大姐姐知道的,我没有说胡话。”
  慕卿汵听见这句话,仍然是目色温柔地注视着慕长安,一如天德十三年以前的惠安公主也总是这般神情温柔地轻哄着调皮惹祸的幼妹一般无二。
  “安安,大姐姐是因和亲来的赢渠,如今又该以什么名目回去呢,回去了,又有谁能容得下大姐姐呢?”
  慕卿汵说着说着便开始笑起来,笑着笑着便也就顺势仰起了头,不知不觉间便有几滴泪珠顺着耳侧滑落到她的鬓角发间,之后再无所踪。
  “大姐姐,皇伯父在,阿姐在,四哥哥在,还有父王,父王也在。”
  却不想慕长安每念出一个人,慕卿汵的脸色便不知为何地越发惨白了一些,以至于慕长安还未说出口的许多人便也就堵在了嘴里,再不能说出口来。
  过了好一会儿,慕卿汵恍惚是没有听见慕长安说的话,反而像是对慕长安小时候那般,轻轻地揉了揉慕长安头顶的头发才说道。
  “安安长大了,还有五年便到了及笄的年纪了,也就可以绾发了呢。”
  翌国女子十五岁及笄绾发,便是成年之礼,一般是由身份贵重,身边亲近的长辈为其主绾发之礼。
  从此以后,便也就可以,以字相称,许诺婚嫁之事了。
  “我会等着大姐姐回来为我行绾发之礼。”
  字字句句,皆是郑重其事的承诺。
  慕卿汵闻言面上一瞬间露出了几分悦色,但又想起了自个儿如今的处境,便还是轻斥了慕长安一声道。
  “又在说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