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五十五章 回头下望人寰处
所以寻常时候的世子虽然也是轻易不常开口,但却是听得极认真的,所以偶尔也会提点他们一两句。
但是今日,曲先生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家世子在频频走神,很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靠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吃上饭的人,自然也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了。
所以透过今日书房之中的幕僚们不同于以往的各自畅言便知道,显然也不是只有曲先生一个人察觉到了他家世子此时的心思是并不在这处的。
今日大家各自说完了以后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向上首的位置,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各自说罢就开始互相争执得面红耳赤了。
不多时,书房里就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一片难言的寂静之中,良久之后,沈行知终于开口问道,“各位以为,此事当何解?”
这问的,自然便是方才曲先生问那小厮的那桩事儿了,然而小厮当时回完了话早就已经退了出去了。
是以此刻曲先生听见主子问话,环顾四周,看着周围平素也少有来往的同僚们有意无意躲闪的眼神,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只得再一次当上了出头鸟。
“回世子,方将军无旨回京一案与我们安王府暂无干系,吏部风祺如今正得圣意,九章王府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结怨的存在。”
所以您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免得惹了一身腥……
这话在座的自然都是听明白了的,只是传到沈行知的耳朵里,却是让他极为不受用的。
于是沈行知轻笑了笑,声音温雅,却极为明显地透着一股子不耐之意,丝毫不加掩饰,“先生具体想说的是什么?不妨直言。”
“此事安王府不宜过多插手,应静观其变方为上上之策。”
曲先生斟酌再三,还是如此回道。
毕竟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他不得不为大局考虑,即便眼前这位主子因着他这话会与他心生嫌隙,甚至厌恶他,他也必须说出来。
曲先生刚一说完,他旁边几个同为安王府幕僚的人便都各自点了点头,摆出了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显然,现目前这些个以往为了在主人家面前彰显自己的真才实学,总是彼此争执不休,不肯轻易认可对方的安王府幕僚们。
他们竟然是已然少有地达成了共识。
然而沈行知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耐心地与他们虚与委蛇了。
“诸位以为,我为何要派人盯着九章王府与风府的动静?”
这话一问出来,一时之间倒是也没有什么人敢再轻易应答了。
主子很明显已经不是很受用他们的建议了。
而且这也并不是一个可以贸贸然就能轻松回答的问题。
然而主子既然发问了,那必然是要听个答案的,是以有一位年轻文士模样的人就开口说话了。
“世子深思熟虑之下的决定,岂是我等可轻易窥测得出的,只是按照现如今这情形看来,九王府与风府是撇不开关系了。”
自作聪明!
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一时之间都有些变了。
这是他自从进了王府以后,第一次进书房来与主子议事,他就等着这个机会,鲤鱼跃龙门。
是以千拍万拍,马屁不穿。
但归根究底,拍马屁其实确实是一门技术活儿,而且很显然的是,这人拍错了地方,且时间也不大对。
而且想顺着他家世子爷的话走的心思太过明显了。
幕僚没有主见,这其实是沈行知一直以来都极为忌讳的一点了。
大翌帝国统治下的王朝,在权贵世家之中,时人稍有些底蕴的都喜好养一些幕僚在府中。
为他们供吃供住,每每下了朝就会回家召集这些个幕僚来议事,共同为了自个儿的前程筹谋盘算。
若是一个人想不出来法子,想不明白事情,那一堆聪明人总不能还能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吧?
幕僚的极致,便是那位在当今陛下当年还是四皇子时就以幕僚之身入了皇子府的,大翌帝国当今的吏部尚书,风祺。
更甚者,有些财大气粗,底蕴深厚的家族,可以同时养着数百个幕僚以供家中子弟随时挑选,择优而取之,训练其识人之能。
只是明面上如养着数百幕僚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多见了,毕竟在官场上,这也是一个极为容易授人以柄的行为了。
“对于方戈一案,曲先生是何想法?”
果不其然,沈行知就像是没有听见那人方才说的一连串话,也压根没看见那人似的,动了动身子,直接点人问话了。
那人瞬间便白了面色,若不是坐着的,怕是能软下去了,他知道,他完了,他的前程算是完了。
然而另一边的曲先生倒是一贯地应答自如。
“学生以为,谋定而后动,贸然出手,只怕会适得其反弄巧成拙,反倒是不美了。”
沈行知听完,微微颔首,口中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曲先生留下。”
于是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再度落在了曲先生身上,而曲先生仿佛浑然不觉似的,在主子没有问话时,仍然是两眼直视地面。
等人都退出去完了之后,沈行知看向曲先生,直接开口问道,“我有一惑不解,依先生来看,此事是否是洛水授意。”
“若是,世子当如何呢?若不是,世子又当如何呢?”
曲先生如此问,也并不是一定要求个回答,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所以他紧接着又说道。
“无论是与不是,世子如若想要谋一份益,就得从中推波助澜,所以是与不是,本身本就是无足轻重的。”
何况您想要掺合进去原本就不是为了谋利。
这话曲先生自然是不敢明说的。
他家世子虽然看着温文尔雅,脾气颇好的样子,甚至于曲先生跟在他身边五年了都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但是曲先生深知,居高位者,心狠手辣尤甚于他人。
“先生金玉之言,每每都能令我茅塞顿开。”沈行知轻叹道。
“世子,皇上将此事交给了各部大人,便是将能牵扯进去的都牵扯进去了,而长公主,学生不才,私以为长公主应当是将此事交给了长安郡主。”
“交给长安郡主?”
曲先生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世子,有些不能掰开了的事情,将他掰碎了来想,很多事情,便就都能想得通了。”
“长安郡主与风大人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相谈近半个时辰,在此之前,只要稍微有心之人查一查便知,他们二人此前并无多少交集。”
“无论王府与风府针对此事有多少过了明路的说法,但并非所有的所谓光明磊落都是无所谓求的。”
这京城之中,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往往他们的一言一行有时候都是别有一番深意的。
“有时候,越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往往越会隐藏着,或者说掩盖下,另一个更大的秘密。”
沈行知听完以后,眉头微微一皱,一时之间便是曲先生也分辨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还未曾与长安郡主打过交道,对她的行事风格并不算了解。”
不多时,沈行知如此说道。
“学生曾留意过您誊写回来的每一份回南送回盛京的军报,与九章亲王在世时相比,九章王郡主辖治下的回南及周边各城军情报送已然是迂回至极了。”
曲先生话里话外,不无激赏之意。
“长安郡主,理应是个极有城府的人,假以时日,她或许并不会亚于世子您半分。”
这话一说完,倒是惹得沈行知多瞧了他一眼,但这个悄无声息的马屁拍得倒是让沈行知十分受用的。
“可这事儿她掺合进来,于王府而言,并无多少助益。”
其实这话沈行知还已经算得上是说得相当委婉了,哪里是没有助益,这都还是轻的,最坏的结果可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曲先生在心里叹了叹,于情于理,长安郡主插手此事怎么都比他们安王府插手此事更为名正言顺啊!
“世子,若是方将军殿前所言属实,那无论此事最终如何定案,长安郡主她都是首先便已经占到了义之一字的啊。”
曲先生一字一句地十分婉转又认真地说道。
“民族大义,国之大节,这才是民心所向。”
沈行知张口反问道,“民心于她而言,又有何用?”
只是刚说完这话的沈行知立马就收住了口,若是……若是当年……
又怎么会无用呢。
显然曲先生与他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当年何求招认得太快了。”
话不说满,点到即止,这已然成了生存之道。
还有一句话曲先生虽然是没有说出口,但沈行知是清楚的。
何求因私废公,耽误了大事儿被仗毙之前签字画押的那份供词实在是太过完美了。
很多时候,无暇,往往就意味着虚假。
何求,是上一任的兵部尚书,因耽误了南西联军突袭回南连连攻城的消息传回盛京城,被当时年轻的帝王一怒之下连夜下旨仗毙了。
何家更是在何求受死的当夜就被诛了九族,只是有传言说何家的小女儿当时因为逃出了府去看夜市,侥幸逃过了一劫。
但也仅仅只是市井之间流传的谣言了,不知真假,时日一长,便就更没有什么人记得住了。
后来,便是那郑德明走马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