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四十七章 罗屏绣幕围香风
盛京城里如今正时兴的吃法是海味必须得配酒。
“不必了,晚间再备些吧,让厨房拨去你与齐管家那儿。”慕长安并不喜欢这些。
海味吃多了虽有些寒凉,但晚间倒也无事,而且海味配了酒,暖身,也暖脾胃,上了年岁的人在夜里吃正好。
她终究今日还是有些介意上了年纪这几个字的。
如此赏赐,反观随辛倒是早已经见怪不怪的样子了,是以她连假意推辞都没有就受下来了,显然是已经十分习惯的了的。
或者说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郡主是不喜欢吃这些个海味和野味的,是以这些个好东西总是进的她与齐管家的胃里。
今日她专门提一提,也不过是念着老太太今日来,她看着她家郡主心情也颇好的样子。
随辛想着她家郡主自从回了京城,就一直紧绷着,那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她家郡主就没有一时半刻放轻松过。
果不其然,她家郡主又开口了。
“给外祖母也送一些去。”
“是。”
是外祖母,不是忠行伯府,随辛便也就知道了,这礼,究竟要如何送了。
其实慕长安是知道的,随姑姑的意思,无非是念着她在回南城时偶尔会让人搬了椅子出去晒太阳的缘故。
她今日虽然说是兴致不坏,恰巧日头也好,小酌怡情。
趁着喝了酒胃里也暖和,正好下午晒着太阳睡上那么一会儿。
如此悠闲,若是平日寻常时倒是还尚可。
只是今日的慕长安却是没有这个心思感受一下这好日头的。
慕长安说完便起身了。
“走吧,用完了饭本殿还得出府一趟。”
随辛慢慢退后,待身前人越过她后,随辛方才回身提步追了上去。
另一边已经正在用饭的景王府显然要比九章王府更热闹的了。
“昱儿,王叔听生伯说你今个儿天还没亮就去了人家忠行伯的府上了。”
生伯,是早年间先帝还在世时,贵太妃赏给当时还是八皇子的儿子景亲王的。
景王成年后出宫开府,生伯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整个景王府的管家。
年轻的景王爷是从不稀罕那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自从他自己出宫开府后,便是怎么开心怎么来的主儿。
是以他养大的姑娘就更不会在意这些个儿繁文缛节的了,慕昱珩干脆放下了羹匙,与她王叔道。
“王叔,孩儿早间的确是去了伯府摘了些楔桃回来,这几日您胃口不太好,孩儿想着那楔桃酸甜可口,您吃了指不定能多用些饭呢。”
二人全然不顾旁边的生伯那一脸的欲言又止。
“感情你这大清早的一顿忙活,这还是全成了为了本王了呀。”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景王府在一旁伺候主子的下人们已经知道了王爷和县主又已经准备好了要开始打嘴仗了。
其实这已经是景亲王府平日常见的景象了,即便严肃如生伯也放弃了,不太想制止这二人了,反正也没用。
“可不,要不是您总把太医的方子换下来,孩儿也不至于去叨扰伯府的呀。”
少女的声音轻轻脆脆的,自然,她的反应也是极快的。
二人你来我往间,兴致极好,全然不顾此时是个什么时辰,而他们又正在做着什么事儿了。
“太医开的那药太苦了。”
景亲王准备打迂回战术,以苦肉计获取敌方怜悯,近而在敌军正处于松懈时追击,以求一举击溃敌方主力。
不,是敌方全军。
怎奈小姑娘的防守也是滴水不漏的,“王叔,良药苦口。”
“本王没病。”所以不用吃药。
“您食欲不振。”和婉县主步步紧逼。
“那是因为本王事务繁忙之故。”景亲王已然初初漏出了败迹。
“那您更得喝药了。”
年幼的和婉县主深知敌退一步,我得进一大步的道理,何况此时敌方还未轻言放弃,所以她当然且必须得乘胜追击了。
“来来来,昱儿,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清蒸河鱼,知道你好辣口,王叔我专门吩咐了厨房多放辣子的。”
清蒸的鱼放辣子,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什么口味。
但景亲王仍然是指着小侄女面前的一盘子精致小巧的鱼,如此说道。
肉眼可见的,景亲王还未尝过兵败如山倒的滋味儿,就又一次主动地放弃了两军对战。
“谢王叔。”小姑娘清清脆脆地谢谢他。
和婉县主并不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姑娘,相反,她是一个难得的得了好就能立马把事儿翻过去的好孩子。
与往常一样,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亲王无奈之下退一步,但是仍然还是尚且年幼的和婉县主主动且迅速地退出战局。
和婉看着面前她这位正与她言笑晏晏的王叔时,眼神里尽数都是孺慕之情,小姑娘的眼角眉梢处俱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只是她面上虽然是笑着的,但眼里却尽是焦虑和不安。
这一切,自然也是落尽了景王的眼睛里的了。
和婉虽然从小就机灵,但终究因为还是太过年幼的缘故,尚且还没有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心事和弱点。
“王叔要好好吃饭,这样身体才会好。”
果不其然,她应该是知道了他前个儿又被皇兄给训斥了的事儿了。
他那天回府都特意吩咐了消息不能传到后院去,这丫头竟然还是知道了。
他一定要让生伯好好整顿一下王府这些嘴碎的下人!
景王这样想着,口中却是如往常一般地那样宽慰着眼前的小姑娘。
“丫头,你王叔我是正统的皇室亲王,谁也欺负不了王叔的。”
这是宽慰,而且景亲王话出口了就是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这一句干巴巴的宽慰对这个从小就性格敏感,尤为多思多虑的小姑娘而言,此时是没有半分助益的。
才不是!骗人!每次去宫里都要被欺负回来!
这话和婉县主却是不敢说出来的,遂出口的只是同样一句干巴巴的话。
“孩儿知道了。”
果不其然,小姑娘自以为自己平复好了,却不想她的声音里都带出了些她的伤心与难过。
嘿,这还真的认真伤心上了。
“昱儿。”于是景王不得不再次认真地沉声唤道。
“孩儿知道了!”和婉却是有些赌气般地立马就回了一句。
“那你到底是知道些什么了?”
英明的景亲王一时之间也有些无奈了,只得好脾气地问着她。
良久,和婉才小声开口道,“王叔这么好,皇上还总是训斥王叔,他分明便是……”
“和婉!”不等和婉说完,慕尚临便立刻出声截住了她的话头。
他的声音稍有些凌厉,面上却已经是少有的一脸肃色了。
“这是个什么地方!你是个什么身份!”
祸从口出的道理和后果,他们这样的身份应当比市井小民更清楚,更明白。
末了,景王站起身来,看着小姑娘的头顶说道,“看来本王是真的把你宠坏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竟是饭也不吃了,即便话虽如此,他也不舍得罚这个孩子。
这是他的恪王哥哥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的血脉了。
自然,这同样也是和婉长到这么大以来,慕尚临第一次对她发火。
即便和婉更小的时候。
特别是刚被接进王府时满身带刺,不识好歹地总是在她王叔面前说话做事没有任何分寸可言。
她的这位一向脾气很好的王叔也从来没有对她生过气,朝她发过火。
所以慕昱珩刚刚是真的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王叔是真的,确确实实地生气了。
和婉自幼在景王府长大,就如同景王了解这个小侄女一般,她也是了解她这个王叔的。
景王从来就不是个拘泥于俗礼的性子,再加上王府里正经的主子如今统共也就他们俩。
是以平时除了必须得在外面用饭,其余时间景王都是回府与小侄女一块儿吃饭的。
一边吃饭,一边与小侄女唠唠一些家长里短的趣事儿。
遥想当年新皇登基,作为先帝颇为宠爱的皇子,景王能将生母接出宫,请进王府来荣养那么多年都安然无事。
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个蠢笨的人,相反,在皇室,景王是一个极为难得的,聪明的糊涂人。
当今陛下尤为多疑,他的皇位,说来得正,其实也是来得正的,毕竟是东宫太子。
但若是说来得不正,他也确确实实是不正的。
先帝的病来得太突然了,先帝驾崩的消息却是比他的病来得要更加的突然。
慕尚临心知,在这座景王府里帝王耳目的确是不少的。
但这是他想活下去,想让母妃晚年好好地,安安稳稳地舒心过日子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并不后悔。
他也是可以像他的一些叔叔伯伯们,哥哥弟弟们一样,挨个挨个地清理了府里的那些个脏东西的。
可是然后呢?就真的永远不会再有了吗?
慕尚临还不想被他的皇帝哥哥苦心设局,以求让他犯下过错,而后被送去或为先帝守陵,或是流放边疆,永远逐出京城。
这座温红软玉遍地,香风阵阵的销金窟啊,他慕尚临年纪轻轻,还没有在这里待够呀,可怎么办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