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四十五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
在慕长安心里,对这位齐管家,她从小就是敬重有加的。
这位齐管家便像是她的第二位父亲一般的存在。
若是认真算起来,怕是这位齐管家陪在她身边的日子比她亲生母亲还要多得多。
回南城里的齐管家待她也是很好的。
因为她是父王唯一的骨血,也因为她在回南城内的杀伐决断不曾堕了父王的威名。
但这位齐大管家则不同,他本身就不是奴籍,因对父王有恩,这才被父王接进盛京王府来安置的。
慕长安幼年时,她父王每次进宫来接她回府之后都是寸步不离的。
若是她父王临时有要事需要出府处理的,白日里都是由齐管家陪着她四处溜达的。
“郡主言重了,这本来就是老头子的份内事,虽然如今老头子上了年纪,不大中用了,可是办这些事倒也还不觉得累。”
此处除却思华随侍在侧,并无第四人。
而且齐管家从来就也不是那种刻板的性子,所以他此时声音洪亮,精神头十足地带着笑意地玩笑着回话了。
可这话慕长安往常听着尚无所觉,但今天,半日之内接连听到两位长辈说自个儿年纪大了,慕长安听着,心里不免有些堵得慌。
“不许您再说这样的话了,您先去忙着吧。”这话乍听得,是极为无厘头的。
齐管家听着,也有些愕然,待反应过来,只是好脾气地笑着应了。
“那老头子先去库房,再去小厨房看看。”
他家小郡主从小就挑食,遇着不喜欢的不能吃的她从来也不说,就是不动声色地不动那几道菜。
他可是比王爷王妃还先察觉出来的,齐管家有些自得地想着。
齐管家离开后,一直随侍在侧的思华听了她家主子方才近乎于蛮横无理的话,倒是从始至终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
齐管家出了门以后都还在想,若是随辛在此,怕是不会有思华这丫头这等好定力的了。
其实在一旁的思华也认真回想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郡主好像极少开口说出过这样刁蛮任性的幼稚言语。
或者说是,自从她跟在主子身边那一天起,她家主子便极少出现过这样的情态。
只有那屈指可数的两次,也是因了宫里那位荣宸长公主说了郡主她听不得的话。
而郡主,其实甚少有听不得的话,她的身份不比寻常女儿家。
下面的人说话做事都要看她的眼色,是断断没有人会主动去说些不讨她喜欢的话触碰霉头的,除非是不要脑袋了。
而方才,是郡主她自个儿听不得了,却又不知道怎么样反驳了,想来齐管家也是看明白的了,所以才没有再多言。
在回南城里数百个日日夜夜,郡主夜深人静时,总是会被惊醒,思华生来口拙,并不擅长安慰人,于是总是一整夜一整夜地陪着她。
天亮了,她的主子又是那个端坐回南王府执掌六城军事的大翌长郡主慕长安,而她,依然还是那个旁人眼里普普通通的王府婢女。
若硬要说她有什么不同,那大约便是她与她家郡主,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吧。
白日一过,又到了她与她家郡主的黑夜,有一天晚上,回南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是自郡主来回南的第一场雨。
思华当时也分不清郡主是被梦境惊醒了,还是被大雨惊醒了,只记得她当时去内室为郡主替换夜间常备的温水。
一番小心翼翼的动作后,思华正准备离开之际,转身便看见她家郡主正坐在床中间看着她。
待思华上前,却又觉着自家郡主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向在郡主的视线里根本就不会看见的倾盆大雨。
索幸郡主虽然是又早早起身了,但终究是还记得给她自己披一件外衣的。
回南夜里寒凉,尤其是大雨之夜,极易生寒气,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着了凉。
但那时候距离那一场血战,时日还尚短,回南城里的无数老百姓,只怕对那一场屠杀都还历历在目。
且当时郡主初入回南,因着她的身份,和摄于以身殉国的九章亲王爷往昔的军威。
南边的边关诸位将领们礼重郡主,但却并不敬重她,更何况南境周边军心不稳。
回南城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身为九章王府唯一的骨血,她不能病,也病不得。
郡主她自己也是再清楚不过当时的情况的了。
所以到了回南以后的郡主相较于盛京城里的郡主,不必旁人在一旁唠叨提醒,也更加知道爱护自个儿了。
思华时至今时,犹记得那一夜,郡主看向她的方向,又像是并没有看她,难得地开口问她道。
“思华,你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即便可能会失去一切,甚至会丢掉性命,也可能会臭了名声。”
思华便知道,这是郡主在做抉择了,她不过是个奴才,她的一切便是主子,她的性命也是主子的,而名声?她是不需要的。
是以瑞和一年的少女掷地有声地回道,“保护郡主。”
“那么除了保护我呢,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思华一时之间有些茫然,然而她依然还是顺着慕长安的意思认真想了想。
思华不确定地开口了,“奴婢还有一个妹妹,奴婢与妹妹是双生姊妹。”
说着说着思华便没有声音了,慕长安也并没有催促她,她是知道思华是被卖进王府的,后来被九章亲王送进了宫里与她作伴。
良久,思华干巴巴地说道,“若是保护妹妹会丢了性命,那奴婢是不会与她相认的。”
这话说的,若是旁人,少不了要说她生性凉薄,没有手足之情。
可慕长安听了一耳朵,却是极为舒心的。
所以只一瞬间,思华便看见她家主子在她不管不顾说了老实话以后,笑意溢出了眼角。
郡主笑起来真的是好看极了的,她看不懂那些文人墨客描写美人含笑的诸多华美辞章。
可是思华知道,若是有朝一日,郡主愿意这样对着别人笑。
只怕是那长白山顶长年覆雪的茫茫雪野,都要被她一人的眼角眉梢融尽了。
但可惜,郡主这样爽快地笑起来的时候是极少的。
思华虽然少言寡语,但内心也是尤其细腻的,郡主是喜欢她不说话地陪着她的。
“好,那就不认她。”后又添了句,“见也不见她才好。”
慕长安的语气里带着近乎于宠溺的纵容,她眼神温热地看着思华。
看得思华闹了个大红脸,若非是黑夜稍稍让她自在了些,只怕她连话都说不好了。
思华红着脸时,她家郡主又开口了。
“思华,人之一生,生老病死,都是这人世间的各种不同的味道。”
没了笑意的声线里,浅浅淡淡的,并无多少情绪起伏,思华听着,却有些心疼。
“人来这尘世走上这么一遭,总归是千般滋味都要来尝上一尝,品上一品的,如此方才不负。”
不负什么,向来寡言少语的思华一如既往地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家郡主的话。
郡主喜欢她陪着,大半都是因为她不善言辞,她是知道的。
好比此时,她家郡主只是突然想说说话了,并不是非得要与她有问有答。
“思华,有朝一日若我没了你还在,记得要把我送到长白山,若是在回南王陵少不得又要扰了父王母妃清静,京城的王陵啊我又着实不大喜欢。”
郡主没有说出口的话,思华是能猜到一两分的,盛京城里那个偌大的九章王陵,太孤单了一些。
京城里的九章王陵按制是留给百年后的王爷王妃,和未出嫁就已经去世的王府儿女的。
因了甚少有王府郡主不嫁人的,所以一般都是早夭的王府贵子长眠所用。
而王府郡主嫁去别的府邸,自然是要归葬夫家的。
两个还尚未成年的的少女在一个阴冷寒凉的雨夜,讨论着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无疑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这太奇怪了。
只是无论是慕长安还是思华,都半分不觉得奇怪。
“奴婢会殉主。”思华还记得当时的她那样平静地说道。
待与她家郡主看过来的眼神四目相对时,思华又重复了一遍,“奴婢会陪着您的。”
所以您并不孤单。
“好。”慕长安淡淡地应下了。
“思华,你在想什么?”
慕长安起身走了两步,但感觉到身旁一直在的人还留在原地,遂回身问道。
从往事诸般回忆中抽身的思华回过神来,“请郡主恕罪。”
慕长安多瞧了她两眼,并不搭理她,转身便出了苍梧阁,这便是不追究的意思了,思华赶紧跟上。
“宫里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吗?”
知道她是问的那件事,思华抿了抿嘴,“方将军觐见陛下时,安王府的沈世子正从里面出来。”
“怎会这样巧?”
“陛下之前让人将方将军带去了暖阁,先召见的沈世子。”
听罢,慕长安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句,“沈世子出宫后去了何处?”
这时候不应该问宫里的情形吗?怎地问起了安王府世子的行踪,虽然疑惑,思华也立刻回了话。
“世子出宫后便回了王府,后又匆忙出府了。”
“查。”这查的,自然是沈行知的去向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