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藤林帐幕

  大都崇国寺门前有数亩葡萄林,正值春日,低低矮矮的架子上葡萄藤条垂下,绿叶舒展,如同一条条寺中幡幢。平日里有许多贵人文客相约到这葡萄林中寻一处绿荫遮蔽处小酌几杯,说些趣事。春日里,人们总是轻松而舒意的。
  然而今日,林中却静悄悄的,细听去,只有风拂叶的轻微声响。
  姜澄儿往藤林深处又走了几步,轻轻唤了声:“玉儿。”却无人应答。她心中一紧,环目四顾不见有异,便继续往里走去。
  藤林中浅草没足,不利藏身,姜澄儿侧身欺近一大片绿叶帷幕,透过间隙向里望去,霎时间白光一闪,一道冷冷的剑刃已架在她后颈。她稍一侧头,见身后不知不觉出现了四名身穿葛布短衫、面色粗黑、颧骨泛红的人,似是哪位富贵人家的低阶奴仆,一时心中大骇,心道:莫非玉儿的行踪已被蒙古人识破?
  她正暗自着急,余光里却瞥见左前方一道藤条幕帘之后有青衫飘动,心中一喜,运劲在掌忽地挥出,离她最近的两人闪身避开掌风,却仍不免为其掌力拢住,向后踉跄了几步方才稳住。姜澄儿心道:许尤教的倒真有用,下回见了需得向他再讨教讨教。
  她双足轻点,跃身而出,直往那青衫飘动处飞去,只见那藤条之后忽有刀光抖动,身影晃动处,一柄弯刀直逼姜澄儿面门而来,她忙斜身绕到那人身后,却闻到一股奇特的甜香。姜澄儿心中一震,那股甜香正是当日她于钱塘姜宅被人喂进业火丹时从那人手腕间散发出来的味道。原来业火丹本是一极苦的药丸,她错以为是又苦又甜,则是由于遭逢大变精神崩溃之时将那人手腕间的甜香也与业火丹的苦味混在一起,只当那药丸奇特罢了。
  姜澄儿一时悲不自胜,轻轻落在那人身后,极为幽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人正是朱夕楚。
  姜澄儿眼光落在她左手扶着的玉无泽身上,只见她双目紧闭,显是昏迷了过去。姜澄儿狠狠咬了下嘴唇,道:“若我没料错,阁下便是楚楚姑娘罢。”
  朱夕楚冷哼一声,将玉无泽放躺在地上,弯刀一转,抵住玉无泽的心口,道:“今日你逃不出这葡萄林,若是不想教你这位朋友白白丧命,就听话些,自行了断。”
  姜澄儿道:“这位朋友的命比我金贵多了,你若是敢动她分毫,莫说我饶不了你,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要将你挫骨扬灰。”
  朱夕楚的刀尖往里送了一点,道:“怎么,你要跟我赌么?”
  姜澄儿心道:今日我非得为爹爹妈妈报仇不可,可是不知对方来路武功如何,这女子心又狠毒,竟拿玉儿相要挟,哎,许尤大哥你去哪里了?咦,陆念羽那小子怎么不见人影?
  想到这儿,忽然耳后一阵劲风袭来,姜澄儿听风声来势利落干净,并非意在自己,而是往对面而去,心中暗喜:那使暗器的小子来了。
  朱夕楚见数枚银针眨眼即至,大惊之下欲矮身避过。但陆念羽数月以来早已经将那《南诏暗器要诀》翻来覆去背得滚瓜烂熟,他虽不好学,悟性天资却是极高的,是以朱夕楚的反应虽快,但他的银针更快,朱夕楚的右肩为一枚银针所伤,臂上立时酸痛不止,鲜血汨汨流出,但握着弯刀的手指仍紧紧攥着不肯松开。
  陆念羽一个纵跃,立定在姜澄儿身前,侧头向她微微行了点头礼,接着转过来怒视着朱夕楚,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朱夕楚连点两肩的肩中大穴,以减缓血流之势,这时她身后的四名弟子也已围拢过来。
  姜澄儿道:“你逼死我爹爹妈妈,又夺我姜家上下数十条无辜人命,害我身中剧毒漂流大海,是为何故?”
  朱夕楚道:“这世道,杀人不杀人都须得有个缘故?我瞧你不过,偏要你死,不行么?”
  陆念羽气道:“你这恶女人!”说话间手掌一挥,便又有数枚银针飞出,这一次朱夕楚已有了防备,弯刀一卷,半数银针黏在了刀背,又有半数斜剌里刺破她的外袍,一一扎进土里,深至存许。原来陆念羽顾忌她身旁玉无泽,不敢使出全力,只在针上用了三分内力。
  朱夕楚斜睨了他一眼,向身后四人示意了一下,那四人扬起剑便直往姜澄儿与陆念羽二人扑去,她则拖着玉无泽向后退了一丈有余。
  姜澄儿当日随许尤学习内功修炼之法,虽有所成,但于武功路数却不尽尔尔。而后许尤教了她几式防身用的掌法,而她也看过甄缙练过几套剑法,故而不算全然不知。然而,如今临敌之际,便不免要懊恼所学太浅所知甚少了。
  陆念羽见势危急,一边护住姜澄儿,一边连发数道暗锥银针,但对方逞着兵器之利,暗器来时虽闪躲仓皇,却也不落下风。待陆念羽稍有不济,四剑合围,直逼二人额间。
  这时白影飒飒,只听得有人低喝一声:“紫微堂弟子住手。”
  姜澄儿见此白袍,立刻喜道:“许大哥!”
  朱夕楚却微微诧异,犹豫道:“林堂主。”
  那人袍袖一卷,四名弟子立刻收剑躬身,齐齐道:“弟子参见堂主。”来人正是林照,而非许尤。
  朱夕楚抛开玉无泽,快步走上前向林照行礼,脸一红,略显尴尬。
  陆念羽见情势有所缓和,便顾不得其他人,立时奔到玉无泽身旁将她扶起,捏了捏人中,不见醒转,想是被朱夕楚用了极强的迷药。
  姜澄儿道:“原来是紫微堂的弟子。我姜家的事,今日是要由这位公子做个了结么?”朱夕楚瞪了她一眼,却不敢出声。
  林照转过身来,先是一愣,立刻回过神来,道:“我紫微堂做过的事,当然不会否认。”
  姜澄儿打量了他一眼,又转向朱夕楚,道:“好,我今日便要杀了她。”
  林照道:“姑娘既与玉儿交好,自然知道我玉虚盟。此刻崇国寺门前布满元兵伺机而动,我已命不保夕,这几位抗蒙义士的命也在姑娘之手,在下只好求恳姑娘一事,将私人恩怨暂且抛却,一同想个法儿逃出去为是。”
  姜澄儿心中大疑,却不动声色。朱夕楚忙道:“怎会有元兵?”
  林照却不看她,冷冷道:“你鲁莽多事,定要严惩。”朱夕楚满脸通红,退到他身后,不再说话。林照又向姜澄儿道:“父母之仇,岂有不报之礼?可是此间并非只有姑娘身负深仇。在下只能劝姑娘三思,以民族大义为重。”
  姜澄儿道:“蒙古人将来自会被逐回漠北,这也不是你们几人的功劳。你们沆瀣一气,难保我姜家的惨事不是你指使的,凭什么要我信你?”
  林照一笑,不待答话,便听到簌簌破空之声,数道箭雨来袭,几人忙挥兵刃格挡。林照转头向陆念羽道:“藤林东首出去是废弃小巷,暂无元兵把守,你快带玉儿往那边走。”陆念羽点点头,抱着玉无泽向东狂奔,片刻间便消失在藤条绿荫之后。
  林照转而向另外四名弟子道:“你们也往那边走,回清州,传信给朱旗主。”最后方对朱夕楚道:“你在清州好好待着,等你父亲带你回去。”
  待五人奔出数丈外,又是数道箭雨。林照纵身一扑,又一转身,将姜澄儿护在手臂内。姜澄儿脸现愠色,将他重重一推,便欲往东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