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迷障

  却说这夜三更时分,甄缙出房来正欲施展轻功,却瞧见陆念羽又半夜不睡在屋顶看天,笑着摇摇头,忽然又发觉他身旁是玉无泽,登时似有所悟,意味深长地朝陆念羽点点头,便向西山后苑方向奔去。
  哪知行到半路,余光瞥见玉虚盟的弟子分两路持火把也向禁地行去,他忙一跃而起避身于大树之中,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过,又有四列玉虚弟子赶到,他心下奇怪:难道他们已经察觉到我今夜的行动?但我并非要踏入禁地,想要擒我决计不会。边想边遥遥观察对方动静。只听得一个粗大男声道:“堂主,闯入禁地的人已被属下拿获,如何处置请示下。”
  只见一名白袍男子转过身来,正是林照,他眉目间气色凛然,冷冷地道:“可知那人身份?”
  那弟子便道:“二更有弟子来报,说有一名黑衣人夜闯抚云阁,好在镇守此阁的弟子尽皆精锐,那人刚闯入便被发觉,虽奋力抵抗了一阵,仍是被拿下了,那人已受重伤昏厥过去,暂时无法审问。看相貌,正是客居在此的那四人其中之一。”
  林照冷冷地嗯了一声,道:“只他一人么?”
  那弟子道:“正是,并无他人影踪。”
  林照又问道:“王家姐姐可受到惊扰?我去瞧瞧她。”又道:“不,我先去看那黑衣人。你们留守在这里,切记不可再让人闯入,否则定有严惩。”
  那人应了一声立即指挥门下弟子分守八方,夜深露重,气氛更是凛冽了几分。
  甄缙听到他二人对话,心下大惊:夜闯此阁的不会是念羽,却是太易太初二人中哪一个?我分明叮嘱过他们不可擅动。无论如何,总有一人此时已身处险境。他暂缓心神,又想:如此看来,我所料不错,这院子的主人正是我要找寻之人,眼下我且随林照去看看情况再做计议。当下向右飞身一蹿,已跃至另一株大树上,只见林照往抚云阁西厢小室走去,他便也尾随而至,跃到窗下,糊破了窗纸,眯眼向屋内瞧去。
  只见一人瘫倒在地,发丝凌乱,细瞧正是太初。林照命人泼了一盆凉水在他身上,他却一动不动,想来受伤甚重。
  林照问旁边一名弟子问道:“他可有说什么?”
  那弟子道:“他所受剑伤极深,只留了一口气在,被拿获后并无任何言语,身上除了几枚暗器以外便没有了,虽不知他所图为何,但想来并未得手。”
  林照点点头道:“你们此次行事很是机敏。”说罢停顿了许久,朝窗边侧了侧头,甄缙忙蹲下怕被发觉,在这一瞬间里面不知又嘀咕了些什么,接着便有人出来,甄缙忙缩身墙角,细听房内动静。只听林照又道:“他既已承认了,那便依着本盟规矩来,天亮后处置。”甄缙此时心焦如焚,只道太初当真有不轨行为,那林照眼看就要对他动手,事不宜迟,天亮前必须将他抢出来。
  不多时林照便走出厢房,又将看守太初的弟子叫到身边低声不知在吩咐什么。甄缙见事不宜迟,立刻闪身进入厢房中,负起太初便欲逃走。这时白影一闪,林照已挡在门口。他冷冷地盯着甄缙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道:“甄公子大驾,有失远迎。”
  甄缙此时才低头去看太初,只见他呼吸沉稳睡得正香,身上哪里有任何伤口?他登时明白,对方不过是料定他不会轻易踏入禁地,便迷晕了太初,引他入内。
  甄缙见太初无伤,心下稍宽,便将他缓缓放下,又直视林照道:“林堂主一番苦心引我入禁地,又是为何?我自省客居贵盟,行为说话并无不当之处,林堂主为何步步相逼?”
  林照见他镇定自若,并不稍慌,便道:“让有心之人露出本意,本应是天机堂的职责,不过既然玉儿有心放你一马,紫微堂只好擅权了。”
  甄缙心知他已知悉自己身份,无论今日是否踏入禁地,对方都有理由将自己扣押,只怪当初上岛之时太过大意,此刻只有勉力一试,若能擒住林照作为人质,或有逃出的希望。当下便暗运掌力,倏地挥出,同时双脚一点,跃上房梁。林照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却仍为这凌厉掌风带到,心下不禁赞许甄缙内力之刚猛,甄缙也不禁暗赞对方身法灵动。
  甄缙自幼学习骑马摔跤之术,下盘功夫极扎实,后虽拜入南诏派门下,却与南诏派功夫的阴柔法门不同,幸而南诏派前任掌门翠峰山人晚年曾面对高山激流三年有余,终悟出一套一十九路泉清掌法,陆掌门便因材施教授予了他,此套掌法以拙制动,以实化虚,正对他练功的路子。
  当下林照拔剑出鞘,一式全真剑法的起手扁舟一叶使出,甄缙挥掌格开剑锋,左手画圆,将对方上三路尽数罩在掌风之下,而对方剑式多变,一招内又蕴含无穷后着,虽只执一剑,却有数道剑风拢住,双方极尽所能,缠斗了小半个时辰,始终无人能占得上风。
  突然林照剑锋一偏,避过甄缙直往太初胸前刺去,甄缙大惊之下双掌齐出,同时飞身挡在太初身前,但他的轻功远逊于林照,终是迟了一刻,眼见剑尖就要抵上太初胸口檀中大穴,命在顷刻,霎时间剑光一闪,甄缙左肩肩中穴被剑刃带到,伤口深至寸许,鲜血汨汨流出,手臂登时酸麻动弹不得,但右掌掌风已然呼出,林照向后一跃,仍是避之不及,踉跄了几步,胸口一热终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趁着林照运气调息的时间,甄缙撕下一片衣襟裹住了伤口,但伤口太深,鲜血仍是不住地涌出。
  砰地一声,只听得院门被人踹开,青影闪过,眨眼间便抢步进入房中,正是玉无泽。她环视一周,并不见陆念羽身影,知其尚未妄动,心下稍安,又见林照正运气疗伤,忙提臂运气搭在他肩上助其调息,待林照体内真气流动自如不再乱窜之后,又从怀中摸出一瓶金创药递与甄缙。一番忙乱之后,她秀眉微蹙,道:“这深夜之中又闹什么?”
  林照哼了一声,道:“他们擅入禁地,你说闹什么?”
  玉无泽道:“王姐姐可是被人伤到?这院中可丢了什么要紧物事没有?”
  林照道:“私闯禁地便是重罪。”
  玉无泽道:“他们远来是客,便是对这岛上有不熟悉或者好奇之处,误入了我盟重地也是情有可原。”林照冷笑了一声,他已知玉无泽对甄陆几人有袒护之意,当下便不与她多言。
  玉无泽见他二人伤势已无大碍,便正色向门外唤道:“来人,服侍林堂主和两位客人回房歇息。”不多时便有弟子应声进来,却是甄缙日间所见的朱旗主。这位朱旗主统领天机堂浙东分旗部众,平素听从玉无泽指派。他见玉无泽脸现讶异之色,忙道:“秉堂主,今夜属下值夜,见抚云阁示警,便率其余值夜弟子前来探查。”玉无泽点点头,示意他带人服侍林照等人回去,朱旗主却半晌未动。玉无泽皱眉道:“朱旗主?”
  只见朱旗主躬身道:“堂主高见,早知这几名贼人欲对本盟不利,便占得先机命属下引贼人入室好一举拿下,弟子已将堂主吩咐之事办成,想来此时客院内的那二人也已被擒,属下这就将他们尽数押入水牢。”玉无泽大惊,瞬即明白此人已不听自己指派,正欲厉声驳斥,却被人在身后封住了穴道。
  这时林照缓缓从她背后走出,他隔空点穴的手法甚是巧妙,非内家高手决计瞧不出来,只听他冷冷道:“玉堂主既早有此安排,又何必我紫微堂多此一举。辛苦朱旗主了。”说罢袍袖一拂,玉无泽身后三处大穴已解,行走已是自如,但哑穴仍被封住,无法言语。她扯住林照袖口,眼中尽是疑问之色,林照却只轻轻一笑,示意朱旗主将甄缙太初二人带走,接着便携了玉无泽的手飘然出院。
  这一切尽数被藏身屋顶的陆念羽看在眼里,眼看甄缙身受重伤,而太初昏迷不醒,他二人被众人押走,一时也束手无策。他恍然想到,在他来的路上曾被玉无泽拦住,他心知一己之力有限,便恳求玉无泽下令让玉虚盟弟子撤出,但当时玉无泽说玉虚盟规矩甚严,弟子均只服从自己上级指令,旁人决计是干涉不了的,因此今夜紫微堂弟子的行动,她并无力阻止。然而他亲耳听到那朱旗主说奉了玉无泽之命要将他师兄弟四人一网打尽,她并未反驳,那朱旗主既是天机堂所属,显然只会听她指派。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她的计策。想到这里,陆念羽心中不禁忿忿,当下跃出后苑,暗夜中寻了一个山洞先躲避起来。他最擅轻功,故而这一路并未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闹了半夜,天色渐明。虽有玉虚盟的弟子在山上各处搜寻,但陆念羽所处洞穴林深枝茂,隐藏颇深,暂时没被人发觉。他随手捡了些果子垫腹,终于捱到了夜里。他知甄缙几人被关押在禁地某处的水牢中,便等夜深后前往。
  月朗风清,陆念羽此刻细细观察抚云阁院内情形,才知原来这禁地内是一大片药圃,他自小在用药使毒的南诏派门下长大,耳濡目染,于药草之道颇有研究,只见这药圃内光他只在书中读过从未亲眼见到的珍贵花木便有数十种之多,有些喜阴凉的,有些喜干燥的,根据各自的特性皆被分成一个个小田垄,院内布置自有丘壑。陆念羽心中不禁大为佩服,心道这禁地主人倒是个妙人。
  这抚云阁院内厢房零零落落,只有西首角落处有一柴房,守卫比别处弟子多了几倍,陆念羽心想那必是水牢入口了。
  此刻药圃内静无人声,只有阁楼内点点灯火。陆念羽正欲乔装成玉虚弟子混入柴房,却瞥见药圃中间有三两朵花苞正徐徐开放。月光静谧,风送药香,那花苞迎着月色不疾不徐地展开,形如满月,色白如华,品格高雅,陆念羽恍然想起那船家所托,想来这就是船家所求的药引了,便飞身过去将其中一朵开得正盛的连根拔起揣入怀中。
  “住手!”突然有女子低声喝道。
  陆念羽一回头,眼前正是玉无泽。他又惊又喜,旋即想起前日夜里发生的事,神色瞬间冷了下来,道:“玉堂主是特地等候在此来擒我的么?”
  玉无泽一愣,马上想到这其中有误会,便温言道:“陆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见你取了一朵王家姐姐最是爱护的月光花,便想阻止你。”
  “哦?”陆念羽拿出那花仔细端详了一阵,道,“此花是我一位朋友所求的药引,你王家姐姐栽这一片药圃自然花费了不少心思,想来也是为了治病救人,此乃医家本分,我虽不告而取,她当不会怪我。”
  玉无泽犹豫道:“虽然不知你朋友病起何故,可这月光花只在月下盛开,性极寒,若是用作药引,怕是怕是会有剧毒。”顿了一下又道:“王姐姐从不用它研制药丸,这药圃内也只保留了这三株而已,她说留其根以备后用,将来或许会知道如何用作正途。”
  陆念羽思索了一番,仍道:“我那位朋友既然开口要求,自然是知道如何用它。今后这药圃的主人如果怪罪下来,还请玉堂主帮我解释。”
  玉无泽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无妨,王姐姐一向很好说话,我便帮你说明罢了。我今日寻你不着,还以为你已被他们抓住或是跌入了海里,如今见你安好,我也放心了。”
  陆念羽心道: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安排的?怎么现在还来装好人?于是没好气道:“我师兄弟既已落入你手,自然听凭你处置,你当然放心。”
  玉无泽忙道:“你误会了,我尚未查清这其中缘由,待我查明了自会”突然间阁楼内灯火熄灭,接着四周院墙后跃出了数名玉虚盟弟子,陆念羽怒道:“又中了你的计!”当下点了玉无泽檀中、灵台两处大穴,搭住她的肩,纵身飞起,同时右掌袖口向四方一挥,数十枚银锥飞出,那是南诏派的独门暗器,只是他不意伤人,向来点到为止,因而暗器上从不喂毒。只听得哎哟几声,离他们最近的一排弟子已被银锥刺到,摔倒在地,在这毫厘之间陆念羽便拽着玉无泽跃出了院墙。
  陆念羽轻功极佳,虽负着玉无泽仍是顷刻间便行出数里,他发足狂奔,一时顾不得其他,不多时便到了渡口。
  星光点点下,一叶小舟泊在礁石边,陆念羽纵身跃上,将玉无泽躺倒放好,便奋力划船,向大陆驶去。这时玉虚盟弟子举着火把也已奔至渡口,只听他们大声呼喊传令,原来玉虚盟的船只平素都泊靠在岛东侧的大渡口,并不在此处,虽有几名弟子跳入海中向小船游来,终是追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