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手
自马天合被杀，马陈氏便一病不起，大半年时间缠绵病榻，身子骨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照此趋势，马家大院恐怕离再次治丧之日为时不远。
马肇对与马陈氏早已经分屋而居，今天已经嘉靖三十五年七月初八，与往常并无不同，倒是马氏粮行先降后升的举措果然让九江府里的百姓产生了或多或少的恐慌情绪，加价十五两之后，所有粮行每日的售粮总量差不多有三千石！
这是个很不错的兆头，说明九江百姓对秋收之前粮价降到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已经不报太大希望，最主要的还是连续两天，吴城镇依旧风平浪静，这说明什么？说明马肇对最担心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在杞人忧天。
马肇对也不打算继续提升米价，现在的十五两虽然仅仅只比盈丰米行便宜了一两，但足以将八成以上想要购粮的百姓吸引进马氏粮行。
更何况十五两原本就是马肇对决意抛售粮食时候的起步价位，既然九江府的米价能被马氏粮行带动攀升，自然也能引导米市的降价趋势。
放下心事的马肇对心情很不错，就着一碟小菜慢悠悠的喝着米粥，准备吃完了早饭再去市面上查探一下，作为一位纯粹的商贾，只有对市场足够的了解，对百姓的需求知道的更加透彻，才能准确把握住市场上的每一丝变化赚到足够多的银子。
马忠的叫嚷声传到马肇对耳朵里的时候，马肇对豁然色变，伸向小菜的手轻微一颤，筷子落在了桌子上面。
马忠原本并不姓马，马肇对甚至已经忘了马忠原本姓什么，只知道马忠从他爹那一辈起就是马家的佃户，因为老实憨厚便被已经过了世的老太爷安排成了马肇对的书童，这一晃已然过了五十年！
名为主仆却胜似手足，马肇对对马忠的了解和信任甚至还在自己的两个儿子之上，这几十年间勤勤恳恳，办的事情不敢说滴水不漏，但至少也是不曾出过大的纰漏。
马家后宅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女眷，但这么些年，马忠恪守本份，还从未如今日这般不报而入过，能让一向沉稳的马忠失了方寸，必然是出了变故，而且是极大的变故！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出什么变故会让马忠这般失态，不出意外只有粮价！
‘终于还是出手了吗？’马肇对沉吸了一口气，将筷子捡起来搁在筷托上，这才起身朝屋外走去，这个时候越是焦躁越是于事无补，唯有冷静应对，见招拆招，才有机会化一切灾厄于无形。
马忠原本束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看上去有点散乱，见马肇对站在屋门前的台阶上看着他，脚下连忙再快了三分，火急火燎的到了近前，刚要开口，看见马肇对轻轻摆手，顿时将刚要出口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憋的好不难受。
二人径直去了书房，书房门刚刚掩上，马肇对便立即开口问道：“现在市场粮价几何？”
马忠打了个哆嗦，伸出两根手指，颤声道：“二……二两！”
“什么！”
如果说进入书房之前的马肇对尽管内心焦急，但脸上依旧云淡风轻，现在的他就是骇然，乍听银价之时，眼神中焦虑之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恐惧。
马忠不敢吭声，他当然知道老爷此刻的心里显然已经乱了方寸，但真要说起来，他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比起老爷还要不堪的多，说句丢面的话，他是屎尿都差点被吓得失禁！
过了足有盏茶功夫，马肇对苍白的脸上才算恢复了一丝血色，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足够他对于当前形势做出最冷静和客观的判断！
这是有人要置马家于万劫不复，想让他马肇对死无葬身之地！
再联系到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一切，和他先前的种种猜测，这次要坑杀马家的人很有可能有来自官府的支持，甚至最坏的可能是官府亲自出手！
“有多少家粮铺以二两银子售粮？”
“除了马氏粮行，如今吴城镇上所有开业的粮铺尽皆二两开售！”
马肇对一愣，旋即呵呵惨笑两声道：“当真是好手段啊，为了让马某死，这些粮商已然是机关算尽，看来马家此劫难渡，也罢，他们想要马某死，马某又岂能轻易让这些狗贼如愿！知会所有大掌柜，马氏所有粮铺皆以二两售粮！”
这句话说完，马肇对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胸口，二两银子售粮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机关算尽，辛辛苦苦囤积而来的粮食非但没有为马家带来暴利，甚至要亏掉两百万两银子以上！
但是马肇对不敢不降，因为不降，一旦秋粮上市，粮价只会更贱，届时就会亏的更多！这场博弈，马肇对很清楚，他已经输的一干二净！
马家如今欠了两家钱庄两百万两银子，本息加在一起到了九月他要还两百三十万两！
现如今马家粮行的存粮虽有一百六十万石，二两银子卖出，得三百二十万两，他不仅赔了十万两本钱还亏掉了马家原本的二三十万石存粮！
一招之失，终至满盘皆输，马肇对怅然若失，但区区三四十万两银子马家还亏得起，只是心里面一口恶气终究还是不那么容易咽下去罢了。
马忠都快哭了，道：“老爷有所不知，昨个一夜之间，吴城镇大大小小的街巷都贴出了布告，上面除了声名所有粮铺二两作价售粮以外，还说了之所以没有降到一两，就是因为马家粮行囤积居奇，各大粮商为了抵制马氏粮行哄抬米价，这才联合起来从外地高价收粮运入九江，可以说但凡卖掉一石粮食，粮商就会亏上几钱……升斗小民不知内情，只会以讹传讹，现如今外间皆在骂马家丧尽天良，莫说无人肯去马氏粮行买粮，现在没有冲击粮行都已算是邀天之幸了……”
马肇对眼睛陡然瞪大，踉跄着往后连退数步，直到腰顶在了书案上面这才勉强止住，经商一辈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但这次想要他死的不是一个两个粮商，其中甚至还有官府！
如此绝境，马家焉能还有活路！
“眼下离秋收还有两个月，缺粮的可不仅仅只有九江百姓，整个江西如今都处在青黄不接的关口，这江西五六百万百姓，九江府他们能掌控的住，难不成他们能将触手伸到江西全境！”
略微恢复一丝冷静的马肇对咬牙恨声道：“老子不知道此番会有多少粮食进入九江，但是老子知道就算江西百姓一半缺粮，马氏粮行就未必没有垂死一搏之力！”
马忠闻言眼前顿时一亮，刚看到布告的时候他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了，脑子里面更是一团浆糊，哪里还能想得到其它，只想着赶紧将消息传回来报于老爷知道，事实证明，商海浮沉了大半生的马肇对，尽管连外界什么情况都只是通过他知道了个大概，但却已然做出了全盘谋算，并且想到了应对之策！
九江不行还有江西，江西不行还有南直隶乃至周边数省，路上转运固然有不小的消耗，但是九江府的二两粮价如今在其它地方还不可能出现，转运出去，哪怕只买三两，这次马氏粮行的亏损也能控制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速去知会各个粮仓，安排人手、调运船只，水路和陆路并走，东南西北四个方面每一个方向运粮四十万石，走一路卖一路，务必在八月上旬将粮行内的所有存粮倾售一空！”
“老仆明白！”
“想让老子死，老子岂能让你们这些狗贼如愿！”马肇对眼中射出摄人精光，一巴掌狠狠拍在书桌之上：“三四十万两老子亏得起，就算一百万两也打不跨马家，等老子度过此厄，往后自有不死不休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