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雨
码头边一个个原本翘首期盼想要装卸货物，赚些苦力钱的挑工没精打采，歪歪倒倒的睡了一地，而在码头边上来来回回，手持利刃巡弋的则是九江府的府兵。
官府这般姿态，显然是要告诉吴城镇上的百姓，这些船哪怕没有打出旗号但也是官船，船上面装载的自然便是官货，谁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随便便靠近，那么莫说拿下，便是当场格杀都是咎由自取！
“不能再等了！”马家大院内正躺在藤椅上乘荫的马肇对豁然起身，对为其打扇的丫鬟道：“去将马忠叫来。”
不一会的功夫，马忠到了院内刚要见礼，便被烦躁的马肇对挥手免了去。
“可是还没有打探到消息？”
马忠摇头道：“官兵把手甚严，老仆使了好处也是无用，这些官兵接到了命令就是驻守港口看守货船，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船上装载的是什么货物，王知府已经下了严令，若是船只受损，守船之兵按律当斩！”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马肇对冷哼道：“这九江原本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这几个月间市场零落宛如一潭死水，想要做活按常理来说最少也要等到秋收之后，然而陡然间河上乘帆数百，岂非诡异，若是粮船……”
马忠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就算是粮船，数百艘不过三四十万石粮，还不足以让马家有所亏损！”马肇对眼中闪出寒芒，恶声道：“薛弘这只老狐狸一直以善人自居，马某此番囤积居奇，使得九江百姓两餐不饱，他却连屁都没放一个，上次被府台大人召去九江府城，回来之后更是深居简出，怕是在图谋与我不利，不过这老贼想要害我，就不嫌自己道行浅了些！去通知各米行掌柜，明日起清仓售粮，挂牌十五两！”
“老仆明白。”马忠应下之后，当即下去安排。
薛宅！
薛弘满脸笑容，等到薛吉说完，方才呵呵一笑道：“马肇对的嗅觉一向灵敏，这次也不例外，十几匹快马出了马家大院，不用说自是打算倾仓售粮了，只可惜被利字蒙蔽了双眼，终至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薛吉却连半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叹道：“这次东家联合官府谋划，固然能一棍子将马肇对打的无法翻身，只是咱薛家保守估计也要亏本三十万两以上……”
“有所失自有所得。”薛弘摆了摆手，这次因为是他一开始估算错误，低估了马肇对囤积粮食的基数，所以按照一开始的布置，即便他冒着亏损的风险大量调粮，最终也不可能将马家彻底打翻，可在九江与王府台一叙之后，薛弘回来便立即修改了原先的方案。
如今有官府配合，薛家在东南诸国收粮四百万石，在加上薛家盈丰米行在两广、福建的存粮，足有五百万石之巨！
撇开存粮不算，从暹罗和安南收来的四百万石粮食耗费白银近四百万两，薛家为了这次与马家一搏同样举债两百万两之巨！
东南收粮，按照薛弘原先的估算，三百万石粮食收上来转运到九江，消耗起码六成以上，也就是说三百万石粮食到了九江最后只能剩下百万石，再加上三省储粮，最后抵达九江的粮食大约有一百五十万石。
一百五十万石粮食，足以让马肇对血本无归，但还拔不起整个马家，而王兆柏显然已经对在他治下搞风搞雨的马家容忍度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开具官府调粮文书，于是原本薛家的粮队先走陆路后走河道，期间的种种盘剥和损耗顿时少了一大截，三百万石粮食，保守估计进入九江将会保留半数之多，加上三省存粮，薛弘可以保证一旦和马家开战，他有两百万石粮食可以随时投进市场！
但是即便如此，薛弘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谁都不知道马肇对会不会留有后手，于是为了多上一成胜算，盈丰米行再次从东南各国收粮百万石，这一次走的是海路！
这年头海上绝对算不上太平，倭寇纵横，大盗不止，福建、两广甚至南直隶都深受倭寇之害，大明厉行海禁政策，直接导致海上军事力量薄弱，但力量薄弱不代表没有！
‘片板不得下海’针对的是百姓，也正因如此，大明海上走私极其猖獗，等到大鱼吃小鱼，大盗吞并小盗之后，大明中后期才会诞生出汪值这样的海上巨无霸势力。
真要说起来，大明的海上力量也就是水师与这些大盗比起来，不论是船队规模还是水军的作战经验都还无法与海盗相提并论，但水师最大的底气在于占据官方身份！
海上走私势力说到底也是为了讨生活，其成员本身就以沿海百姓居多，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哪怕武力强过大明水师，也不会愿意和大明水师起冲突。
水师力量同样是海上的走私力量，大家和气生财，何须喊打喊杀触犯大明帝国的底线，汪值之所以接受大明的诏安，已经足以说明海上的巨寇实际上并无和大明血战到底的意思。
大明水师在海上真正的敌人只有倭寇，倭寇多数都是在倭国长期武装斗争中失败，没了生存土壤的流浪武士，这些武士凶残、阴狠，几十个人聚集在一起，驾驶几条破船就敢肆虐大明、朝鲜的沿海地区，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这些在海上肆虐无度的倭寇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海盗，他们为了抢而抢，为了杀而杀，骨子里面的狼性在没有了约束之后，彻彻底底将这些人渣蜕变成了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
倭寇的在海上的攻击目标很多时候没有确定性，这群野兽哪怕只有一条小船都敢攻击几十条船的舰队，他们活着的唯一乐趣就是抢劫和杀戮，几十个人或许不是大明水师的对手，但是杀上一条船然后抢了就走却是常态。
薛家从东南各国收粮，如果走海路，正常都是托庇于大明水师，但即便如此，海路运粮的利润也极其有限，其根源不在水师贪婪，而在于倭寇，倭寇没有本事抢你整个运粮队，但是抢上几艘粮船却也正常，而水师收银子的时候从不手软，但是要他们为了商贾的货物去和这群海上的亡命徒拼命，纯粹就是痴心妄想。
但是这次不同，为了确保倒马计划万无一失，王兆柏使出了浑身解数，动用了不少官场人脉，也要确保这次由海路运输的薛家百万石粮食至少要有八十万石顺利登岸！
山雨欲来风满楼，九江四大米商，薛家、云家和苏家的反常，再加上吴城镇各大码头停靠的货船终于让马肇对敏锐的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不相信薛云苏三家想要置他于死地，更不认为三家有这个能力！
但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合理的去规避掉风险才是一个成功商人该去考虑的问题。
但是马肇对不知道的是，当薛家江海陆三路粮食陆续抵达江西，当云家、苏家乃至九江府的各大中小粮商被传去九江，被王府台虚言恫吓，最后集体失声的时候，马家已然在败亡的路途上彻底没了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