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盘算
薛弘叹道:“官有官途,商有商则,马肇对囤积居奇虽然不耻,但真要说起来不过是谋利的一种手段罢了,这九江的米商囤粮的又何止一家,若是官府介入,强行打压,非是不可,但九江各大米商只怕会人人自危,凭此影响,只恐对米市繁盛弊大于利……”
“按照薛老弟的意思,即便是官府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家在米市背后搅风弄雨!”王兆柏冷哼:“本府身为九江父母,为民谋福祉乃本份中事,此等恶商,行不义之事,取不义之财,难不成还要本府听之任之!”
薛弘很清楚这次王兆柏召他来九江其用意就在马家,但绝对不是想要通过官府的力量来整治马肇对,否则何须找他这个商贾商议。
王兆柏几个月间放任米价一路飙升,而未采取任何抑制措施,往小了说可见其并不是很关心米市行情变化,往大了说则是对民生疾苦置若罔闻,在这些官老爷的眼里,政绩才是排在第一位的,有这次应对大灾之功,王兆柏并不担心三年任满没有转迁高升的机会。
王兆柏只需要等上一两个月,等到马家开仓售粮,九江米市在各地秋粮丰收之后,米价自然而然便会恢复稳定,九江府衙也断无道理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收拾商家的道理,更何况马家每年给官府的孝敬也不会少,王兆柏很清楚,如果以官府的力量来打压马家,马家背后的人未必会坐视不理!
商贾和商贾之间打生打死,背后官面上的人,只要不是亲族,那么亲自下场的可能性不会太大,但是官府主动出手那性质可就变了。
王兆柏明知如此还这么说,在薛弘看来,一是为了试探,二是确实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如果是后者,那么王兆柏很有可能遭受到了官场上的压力,这个压力可能来自南昌的巡抚衙门,也有可能来自京里。
但是王兆柏不可能和薛弘交这个底,薛弘准备的手段也不可能对官府毫无保留的说出自己的谋划,双方从来没有信任的基础,说什么都是假的。
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道理王兆柏不会不懂,除非九江府衙已然全盘掌握了马家囤粮的罪证,能有把握将马家连根拔起,还不会受其之累,只可惜官府中人最懂的一点就是明哲保身之道,王兆柏若果真有十足的把握,何须召他薛弘来这府衙,直接动手也就是了。
由此可见,王兆柏并无把握,就算查抄马氏粮行,如果最后仅仅抄出数十万石粮食能说明什么?能证明马家囤积居奇吗?马肇对也在商海沉浮了大半辈子,又怎么可能让官府轻易抓住把柄,置马家于万劫不复之境!
拱了拱手,薛弘无奈道:“敢问府台大人此番召见,是需要草名做些什么吗?”
王兆柏闻言大悦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薛老弟实不相瞒,本府最近是焦头烂额啊,有些官面上的事情不说也罢,但是本府有个底线,一个月内,本府要让这九江的米价降到十两以下,秋收之后米价不得超过三两,最迟今年年末,米价要恢复到去年这个时候的价位,说到底,这九江米市不是本府的,而是九江大大小小的米商的,如今你们中间出了害群之马,本就该由米商们用商面上的规矩去解决,本府若是真要出手,那必定已是迫不得已,与九江诸商的面上也不会太好看。”
薛弘沉吸口气,目光迎上王兆柏锐利似刀锋般的眼神道:“府台大人这是想要各大米商联合起来挤兑马家,若是能让马家破产,恐怕才最合府台大人心意吧。”
王兆柏阴侧侧的笑了笑:“本府为官一任不敢说造福乡里,但是对于这种害民恶商却绝不打算姑息,马肇对的所作所为已然触及本府的底线,若是听之任之,本府自觉愧对九江百姓,但马肇对用的乃是商场上惯用的手段,本府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其连根拔起之前却也不好贸然动手,但是包括薛家在内,皆为九江商道上的翘楚,本身就有维护商界正当竞争的权责,故而本府让薛老弟前来只为交底,薛老弟如果能用商道上的手段摆平此事,官府可以保证绝不插手,如果不能,官府说不得也要用马肇对这只鸡来敬一敬九江商场上的猴了。”
话中威胁之意昭然若揭,薛弘却也只能听着,因为他很清楚王兆柏既然能说出这话,就已然在心里下了至少五分决心,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固然有其说的证据不足,恐会打草惊蛇之外,另外就是不打算牵连太广了。
毕竟这一次粮价暴涨,九江米商谁的屁股上都不敢说自己有多干净,当真要撕破了脸皮,面子上不好看还是其次,引起九江米市大动荡,王兆柏身为九江知府,却也难辞其咎!
说白了王兆柏就是想亲自撸起袖子下场却又投鼠忌器,所以才会让他薛弘出面摆平九江米价,并且干倒马家为他心里出上一口恶气,彻底明白王兆柏要拿他当刀使的用意之后,薛弘松了口气,暗地里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等到今日王兆柏以这种半强迫半商量的姿态来安排针对马家的计划,别的不敢说,薛弘可以肯定就算是他联合全九江的粮商,不惜亏本放粮,最终的结果也只是让马肇对少赚一些罢了,想要一棍子把马家敲成瘫痪甚至是敲死,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按照保守估计,在马肇对囤粮之前,马氏粮行在九江的各家分号存粮不太可能超过三十万石,马家能够调用的现银不会超过五十万两,加上其向两大钱庄举贷两百万两,那么按照马家前后收粮的均价四到五两来估算,此番马家囤积的粮食应该在一百二十万石左右!
想要让马肇对破产,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马家资不抵债,如何让马家资不抵债,最简单的办法是有大量的粮食流入九江市场,大幅度降低粮食均价!
马肇对此番囤粮固然是孤注一掷,但其中的商机同样巨大,这才是其敢冒这么大风险的主要原因,粮食收购均价按照四两五来算,马家如果最后将一百二十万石粮食脱手后的均价只要能达到七两,马家就能从中渔利二百万两以上!
如果脱手均价达到六两,马家起码可赢利百万两,如果是五两均价脱手,马家此番能赚到利润就已经不足为道,如果再降到四两五,马家必然亏本,这等于是保本清仓,但马肇对需要支付钱庄两百万两的高额息银!
马家的所有的铺面加上土地的总价值不可能超过一百五十万两,但能贷到两百万两银子,除了马肇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以外,就只剩下钱庄东家对于马氏粮行这次囤积居奇的前景非常看好了。
所以薛弘在盘算过这笔帐之后,账目就已经很清晰了,想要让马肇对破产,就必须要让马家亏损一百五十万两以上!
想要让马家亏损一百五十万两,那么就要将粮食的均价压到一两五到二两之间,超过二两,马家虽然元气大伤,却还不足以致命!
另外就是九江府的粮食缺口,按照保守估算,只有调运两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入九江,才能对九江米市产生强烈冲击,迫使马家不得不跟进降价,这一点薛弘并不担心马肇对会不跟,因为不跟,一旦秋收,南方的粮食转运入了九江,马家粮行的存粮将会以最快的速度贬值,马肇对就算想死撑也不可能撑的住,因为钱庄不会答应!
薛弘庆幸的是自己在两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开始着实这次针对马家的计划,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马肇对的手段,更低估了马肇对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