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囤粮
王兆柏微微颔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脸上原本还带着的一丝愁困之色顿时一扫而空,笑道:“带薛东家去书厅奉茶。”
许光岳领命退下,自始至终没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不大一会功夫,换了一身常服的王兆柏便出现在书厅,薛弘连忙起身拜见道:“草民薛弘见过府台大人。”
“薛老弟何须多礼。”王兆柏哈哈大笑迎上一步,将薛弘身躯扶正:“闲来无事,这才邀请薛老弟府城一叙,薛老弟若是拘谨,可非王某本意啊。”
王兆柏的客套话,薛弘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三榜进士出身的官员对于商贾历来都是骨子里面透着轻贱,对商贾越是客气,就意味着索求越大,此番召他前来九江,自然不会是有什么好事。
等王兆柏落了坐,薛弘也挨了半边屁股坐下,该有的恭敬,应有的礼数半点不可或缺,官面上的人,小心眼的不在少数,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表现的越是随意越是容易招人忌恨,其中轻重,薛弘岂能不知。
果然,王兆柏对薛弘的态度非常满意,微笑道:“王某今日邀请薛老弟过府一叙,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中有一难题未解,想要问问薛老弟可有解题之良方。”
薛弘拱手道:“府台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薛家乃是九江府治下之民,能为府台大人解忧,自是荣幸之至!”
王兆柏再次大笑:“薛老弟实乃爽快人,那王某也就不打机锋,徒惹人笑了,薛老弟想必也清楚,这九江乃是水路四通八达之地,往来商船络绎不绝才是常态,然而受陕西灾情影响,九江商贸如遭重击,别的生意倒还好些,只是九江既是国朝米市通埠之地,米市行情却又疲敝如斯,王某身为九江知府,实在是忧心如焚呐……
九江米市最大的转运之地在吴城镇,而薛家乃是吴城镇四大米商之首,不知薛老弟对这米市行情有何见解,吴城镇何日才能再现昔日繁华之景呢?”
薛弘脸上并无丝毫意外,显然早已经料到王兆柏召他来九江的用意,当即苦笑道:“九江米市萧条其实并非个例,芜湖、长沙乃至无锡的米市行情同样不好,只是没有九江这般严重罢了,九江之所以如此,在草民看来原因有三……”
王兆柏捋了捋微须笑道:“薛老弟快人快语,王某心甚慰之,不知是哪三种原因,王某于此愿闻其详。”
薛弘正色道:“其一是去年的陕西大灾导致流民遍地,消耗了太多九江府的存粮,陕西大震发生于年底,那个时候各大粮商库存的粮食十之七八皆以转运北上,又因天寒地冻导致水路受阻,等到开春,大量流民涌入各省,各府州想要赈济入境灾民,只能开仓赈灾,为了保证常平仓的粮食储备,官府一方面要求粮商纳捐,一方面提前征收粮税,导致市面上的粮食存量变少,因为大灾大量灾民涌入各省,手中有粮的百姓大多选择储粮应变,于是粮商收购不到足够的粮食,市场进一步萎缩,想要改变这一现状,唯有等到灾民返乡和秋粮上市之后方能有所缓解。”
王兆柏微微颔首道:“此言不差,国有大难,为应变而致人心惶惶,确实是导致如今市面上粮食短缺的因素之一,但九江府素来是产量重地,此番陕西之灾涌入九江的灾民最多之时也不过数万之众,先有薛老弟带头建粥场赈灾,后有官府开常平仓赈济,九江市面上的粮食不敢说有三百万石,这一两百万石总该还是有的,何以各大粮商皆言无量可售,以致市面之上粮价居高不下呢?”
“府台大人的言下之意,想必是想要说这是背后有粮商操控,囤积居奇?”薛弘微笑道:“其实囤积居奇并不算什么,草民分析的三点原因,第二点并非囤积居奇而是转运,九江米市之所以繁盛,靠的本就不是九江本土米,而是两广、福建等南部诸省的粮食输送,然而因为陕西受灾,南方诸省粮价攀升,最高时一石粮食十两纹银,如果九江的米商再从南方收粮不说转运去北方谋利,即便是运来九江,其成本也会大幅度增加,所以九江的绝大多数米商都已偃旗息鼓,想要等待秋粮上市之后再做打算,南方无粮或者仅仅只有少量粮食入九江,市场上的粮铺无利可图,自然关门歇业……”
王兆柏沉默,他毕竟是传统文人,对于商贾之道并不精通,担任九江知府的时间也尚短,商贾之间的利益链条以及九江米市的运作都是一知半解,所以在得知米价居高难下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就是米商想要发国难不义之财,毕竟这是米商最为常见的手段,却没有考虑那么深远。
薛弘苦笑轻叹:“第三点就是府台大人猜测的囤积居奇,这一点在如今的九江确实存在,也是造成九江米价一日三涨乃至市场无粮可售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却不是根本,原因还是和前两点有关,因为南方的粮食转运上来成本太高,囤南方粮食得不偿失,那么粮商囤积的就只能是本地米,但九江一府的本地米能有多少,想要做空米市,只能大肆收购用以抬高米价,按照行情而论,囤积的时间应该是在秋粮收上来之前的一个月到两个月之间,两个月开外,百姓还不至于存粮尽空,一个月之内,多数百姓难以忍受高昂的米价,会咬牙强撑,毕竟树皮、草根皆可为食……”
王兆柏深吸了一口气,九江乃天下四大米市之一,这里的百姓都要沦落到吃草根树皮,那其它府州境地又会如何,囤积居奇之商,便是用丧尽天良来形容亦不为过矣!
“本府也派了人去查,如今各家粮食皆有囤积之举,包括盈丰米行在内,明明库有积粮却不愿意放售抑制粮价,薛老弟此举难道就不怕惹得天怒人怨乎?”
“薛家从未囤粮!”薛弘斩钉截铁般说道:“盈丰米行虽然在吴城镇乃至九江府都是数得上名号的大米行,但要相对于整个九江米市而言却也不值一提,更何况,盈丰米行即便平价售粮也绝无可能起到平抑粮价的效果,因为以如今盈丰米行不足十五万石的存粮,即便投放市场,薛某可以断言,用不了一日就会被抢购一空,薛家非但不能打压粮价,反而会成为整个九江米商之敌!”
“盈丰米行只有存粮十五万石?”王兆柏的眼神中满是狐疑。
“如果不是此番大灾,盈丰米行南运北输,在九江存粮不会低于三四十万石,然而大灾之年南边的粮食购运本大于利,年初开仓赈灾用了三四万石,府台大人要粮食捐输,薛家带头响应五万石,这几个月间陆陆续续的售粮,如今盈丰米行存粮十五万石已属不易……”
“谁是这次囤积居奇幕后的最大黑手,马家、云家还是苏家?”
薛弘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王兆柏冷笑道:“薛老弟何须为难,官府这旬月以来一直在四下打听,多了不敢说,马肇对以店铺、土地为质,在方圆、汇通两家钱庄贷银二百万两的事还是清楚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九江米市操控粮价的最大黑手便该是这马家了吧。”
薛弘不语,算是默认。
“这几个月间马肇对在市面乃至乡野大肆收粮,囤积的粮食只怕不下两百万石,一旦时机合适,马氏粮行大肆售粮,就算粮价有所回落,马家也能赚个盆满钵满,马家借此机会一举取代盈丰米行成为九江米市龙头想也不难,只是本府很想知道薛老弟可会甘心,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马肇对行此害民之举而无动于衷?”
薛弘微微摇头:“不甘心又能如何?要想解此困局,除非有大量的粮食进入九江,马肇对这次敢赌这么大,就是吃准了九江粮商不会冒着血亏的风险来抑价,否则他就是亲手将马家推上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