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摊派

  “见过府台大人。”
  四位正在花厅饮茶叙旧的大商见王兆柏昂然走了进来,立刻站起身拱手作礼。
  王兆柏满面春风似的大笑:“诸位请座,都是九江府的俊彦翘楚,无需太过客套。”
  客套话永远都是客套话,王兆柏随口一说,四大商自然也不会太当真,等到王兆柏走到主位上落了座,几人这才相继坐下。
  脸上带着笑意,王兆柏扫视了四人一眼,旋即叹了口气,道:“场面上的话本府就不多说了,想必诸位多少也能猜到本府此番召集四位前来九江的用意,去年时候陕西、山西、河南诸省遭了灾,数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有近十万灾民进入了九江府,诸位在灾民入境之初大力赈济,本府身为九江父母于心甚慰啊。”
  薛弘拱手笑道:“府台大人这几个月来殚精竭虑,夜不能寐,日日为灾民忧心,如今开常平仓赈济,十万灾民仰仗府台大人大力赈济,这才能在大灾之年有了一条活路,自是要对府台大人感恩戴德,薛某听说,灾民当中的士子已经为府台大人作锦绣文章,上有万千父老联名签押,此番大灾过后,府台高升,想必已是指日可待。”
  “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些许薄名谈之无益。”王兆柏摆了摆手,道:“朝廷若是没有新的旨意下来,本府以常平仓存粮赈济灾民,自可坚持到秋收之前灾民返乡的那一刻,只是现在新的旨意已经下到了南昌巡抚衙门,本府焦头烂额之余,唯有请诸位前来府衙,商议着是否能够共度时艰了。”
  “府台大人,有何难处不妨直言。”苏家家主苏恭拱手道:“这两年苏家仰仗府台照拂,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是懂的。”
  王兆柏再次哈哈一笑,道:“那本府可就直说了,如果大灾已过,流落在外的数百万灾民,朝廷势必会安排返乡,只是遭灾的数省经此大变,流民回乡也是无粒米裹腹,因此朝廷要运种子给数省播种,要大量的粮食运过去让这些灾民不至于在来年有收成之前被饿死,但粮从何来,未遭灾的各省各府各州的常平仓粮食大多已经拿出来赈济了灾民,尚有节余的州府存粮也几乎都转运了出去,户部算了一笔账,若想让灾民安安稳稳的回乡,那么在秋收之前,粮食的缺口最少还要一千五百万石!”
  四大商的神色几乎没任何变化,似乎王兆柏的话早在意料之中,甚至于他们觉得一千五百万石粮食的缺额是不是太少了点,五省遭灾,数百万饥肠辘辘的灾民,这些灾民返乡之后是无余粮越冬的,就算等到五月收麦,也还有一年的时间,现在各地常平仓的存粮朝遭灾的省份输送,等到秋收之后原本该收入常平仓的粮食根本就入不了仓,也唯有一拨一拨的粮食运出去,才能让数百万颗粒无收的灾民坚持到来年麦收时节。
  而在今天秋收之前,缺口的粮食从何而来,朝廷的办法是摊派各省,而各省则再次摊派各府,至于各府怎么摊派下去,那是各府各县的事,朝廷不管你怎么做,但有两点必须保证,一是不能饿死灾民,当然饿死几十上百个问题不大,但若是饿死灾民成千上万,那所属各府的正印除了用自己的人头谢罪,不会有第二种下场。
  另一点就是不得因为摊派导致民怨,官府为了完成上头下达的任务,对百姓强行摊派的事情屡见不鲜,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几乎绝迹,价格更是一日三涨,乡野老百姓自己家的存粮都未必能坚持到秋收,更不用说府城和州城内的住民了,这时候向百姓索粮会引发什么后果只有天知道。
  所以四大商很清楚王兆柏是想要将摊派落在他们四个的头上,谁让他们是这九江府地界上能排得上号的大粮商呢?王兆柏担心索民会把自己逼上绝路,但绝对不会担心盘剥他们四个,会引发任何后果,至于现在还客客气气的和他们四商打着商量,无非是给他们背后的靠山一个面子罢了。
  王兆柏押了一口茶,稍稍润了润嗓子道:“巡抚大人送来了公函,这次朝廷给江西的任务是两百万石粮食,而这两百万石粮食有两成半也就是五十万石落在了九江,本府也打听过了,无锡、芜湖、长沙三地的任务也是五十万石,包括咱们九江在内,这四地的粮食输送一直冠居天下,如此一来倒也不算是厚此薄彼。”
  花厅内的气氛随着王兆柏的话音落地,顿时变得压抑而沉闷,五十万石可不是个小数目,尽管王兆柏不会将摊派到九江的五十万石粮食尽数落在他们四家头上,但占大头是可以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大头会有多大。
  “九江府下诸县,以吴城镇粮食贩运为首,本府今日约请诸位来府衙,便是希望诸位能够大力襄助,救灾活民的壮举乃是泽被后世,为子孙谋福的善举,诸位已经开了个好头,何妨做个善终?”
  云夏祯拱手道:“府台大人,为九江府分忧,为灾民求活,自然是大善之举,只是想来府台大人也清楚,大灾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冬末,吴城的运粮绝大部分在河面上冻之前就已经运送出去了大半,秋收过后缴纳了官府的粮税,又赶上了灾民入境赈济,当然这些并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大灾之后,粮价暴涨,南方的粮食收购价已经到了三四两银子一石,这个时候收粮收的越多就亏的越大,所以吴城上的粮铺纷纷歇业,因为就算开门也坚持卖不了多久,我们总要留些存粮应变,府台大人打算让这五十万石粮食摊派多数落在吴城,小民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薛弘不动声色的喝着茶,赈济灾民已经将三家一起拖下了水,这个时候若是再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王兆柏,那就是要将薛家彻底站在三家的对立面,吴城四大粮商,在商道上虽是竞争对手,但面子上的事总归还是要留的,除非你有把握一棒子下去将对手敲死,否则该低调的时候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王兆柏的脸色不是太好看,他当然预料到四大粮商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推脱,最后不痛不痒的拿出少许粮食来将此事应付过去,但没想到云夏祯竟然会推脱的这么直白,而薛弘、马肇对和苏恭三人一言不发,显然是打着一样的主意,粮食可以出,但想要他们拿太多出来填补五十万石粮食的大头却是绝无可能。
  “本府给吴城的摊派是二十五万石……”王兆柏原本的打算是吴城三十万石,余下诸县的大户分摊二十万石,话到了嘴边便少了五万石,这是他的底线,如果这四大家还不知好歹,那么就是不想他这个府尊日子好过,那么不管这些商家的后台是谁又有多硬,说不得也得给他们小鞋穿穿了。
  商人如果连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四大商的后台不管怎么说也是官面上的人,而官场的同谊要远远比这种利益建立起来的关系要更加牢固,只要王兆柏不将四大商往死路上去逼,那么四大商背后的人就绝对不会出面。
  而且退一万步说,后台对于商人最重要的作用是什么王兆柏清楚,四大商同样心知肚明,左右不过二十五万石粮食摊派的事,若是还要搬出后台来压九江府,那也就怪不得王兆柏下狠手了。
  苏恭脸上带着笑,悠悠说道:“吴城镇摊派二十五万石粮食,而吴城镇上的巨商大户不再少数,值此大灾之年,能为天下灾民略尽绵薄之力自属应当,可小民想问问府台大人,既然府台大人召集我们四人前来府衙,那么需要我们四家出粮多少?”
  “每家五万石!”王兆柏伸出两根手指头,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一共二十万石粮食,剩下的本府自会去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