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传唤

  薛弘手指头轻轻敲击桌面,薛吉很清楚老爷的习惯,知道老爷这个时候一定在盘算得失,所以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不敢打扰,一旦老爷有了决定,他只需照着吩咐去办也就是了。
  “让东南的大小管事尽全力去收粮,必须在七月中旬运粮百万石到九江!”薛弘眼中闪过一缕精光,慈不掌兵,义不为商固然乃是至理,可马家既然要狠赚昧了良心的银子,甚至不惜成千上万的灾民被饿死,那他薛弘哪怕尚有一丝良知,也要为吴城镇铲除掉这颗毒瘤。
  薛吉身躯微微一颤,东南诸国因为气候湿润,粮食产量一直很高,稻米甚至能达到一年三熟的地步,所以粮食自然要比大明便宜的多,一石的收购成本大概四百文左右,最高也不会超过五百文,只不过大明腹地造了灾,粮食短缺对周边不可能没有丝毫影响,现在的粮价差不多已经接近八百文一石,比平时已经翻了一倍!
  而一百万石粮要从东南跋涉数两千多里运到九江,路上起码要消耗掉七成,也就是说要保证一百万石粮食,就需要从东南收购接近三百五十万石,这一百万石粮食的成本就会达到差不多三两!
  也就是说,薛家这次大动作,如果想不亏本,就必须在秋收半个月之前将手头上的存粮以三两银子的价尽数卖掉,否则就是血本无归,以薛家的财力,也难免元气大伤。
  老爷这是铁了心要把马家往绝路上逼,马家的实力在外界看起来比薛家差不了多少,但实际上两个马家绑在一起都未必有整个薛家明面上和隐性的资本雄厚,现如今百万石粮食三两银子的均价,就差不多耗尽了马家的资产,如果马家到此为止,即便这次被薛家给坑了,最多也就是血亏,哪怕伤筋动骨,可至少还死不了。
  但现在马肇对手上能够周转买粮的银子已经没了,所以私下里与方圆钱庄接触,马肇对最后会从钱庄贷多少银子,这个没办法打听出来,但肯定不会少,也就是说,按照老爷的办法,一旦大量粮食猛然侵入市场,马家气急败坏之余,唯有跟着抛售,因为迟抛一天,马家拼命囤积起来的粮食就会越来越不值钱!
  如果马家拥有粮食两百万石以上,而粮食的均价超过五两,被薛家坑的却不得不以三两甚至更低的价格去卖粮,那么每卖出一石就要亏掉二两银子,两百万石就是四百万两,整个马家都未必能拿的出四百万两去亏,卖粮的钱都不够偿还钱庄的本息,那么要填平这巨额债务,就只能卖田卖铺子,祖产田地都变卖了,马家就彻底没了立身之本,吴城镇的粮商四大家自然也就不再会有马家的容身之地。
  老爷这是要倾尽薛家之力,以损人不利己的手段来坑杀马肇对啊。
  这是商贾之间不见硝烟的战场,一旦撕开温情的面纱,其中的凶险和残酷不会比血腥气息弥漫的战场好到哪去。
  战场之上哪怕战败只要拼死一搏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但商战的残酷在于对手一定会将所有的细枝末节全部计算清楚,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必然是狮子搏兔用尽全力,打蛇不死反遭蛇咬的故事不是一个笑话,薛家绝对不会让垂死的马家还拥有恢复过来的本钱,最终反过来再咬自己一口。
  薛弘闭着眼,身体躺靠在椅子上,似乎是在思考得失,看看这次出手可还存在漏洞,薛家的动作马家不可能察觉,吴城镇四大家的粮食各自都有自己供货的稳定渠道,只要不是像薛家这样发动全部的人脉去暗中调查,也不可能掌握马家的一举一动,从而布置出全盘的策略。
  “任学和任业现在都在干什么?”薛弘睁开眼,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薛吉身体微微欠了欠道:“大少爷还和往常一样在九江府坐镇打理十几家铺子,手法越来越老练,十几位大掌柜对大少爷都是由衷的敬服。”
  薛弘捋了捋胡须,眼神温和了许多,目光中充满了家业后继有人的欣慰感,大家族一代代传承最怕的就是嫡子无能,一个无能的继承者必然会被手底下的掌柜轻视,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有欺上瞒下的事情出现,不过这种现象对于薛家这样的巨贾来说还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出现败家子,比如马家老二,如果马肇对不是还有个从小悉心培养的长子,这家业若是传到老二手里,那根本用不着薛家出手,马家经此一世,衰败也是可以预见的事。
  “仁业呢?”
  薛吉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薛弘眉头一皱,大家族的通病,对于将会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一定会严加管教,从记事的时候起就别想能有一天的轻松日子过,薛家这一代的薛仁学,马家的马天祚和苏家的长子苏天福皆是如此。
  而其余诸子相对而言就要宽松的多,毕竟等到传家的时候,家族中的产业基本都是长子继承,而次子乃至其余诸子最多只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银子,就算败家也败不了多少,败光了,有长兄照拂总还不至于被饿死。
  当然,这其中与各大家族放纵不无关系,不继承家业的男丁只要不坏到骨子里面,不会为家族招来大难的情况下一般很少去管,因此他们越优秀,兄弟阋墙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马天合活脱脱的被惯成了废物,然后还因此遭了横祸,导致他爹性情大变,苏天福也不是什么好人,和薛仁业二人臭味相投,专门喜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过好在没马天合那么极品,要不然就算是不掌家业的次子,薛弘搞不好也会将其腿给打断了去。
  看着老爷眼里凌厉的目光,薛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二少爷最近迷上了听曲,这些日子和苏家二少爷时常会去得月楼饮酒,只是半个月前有次喝多了些,揍了一个自命清高还出言不逊的秀才,不过这事老仆已经出面给了那秀才家五十两银子,那秀才已经不打算去官府举告二少爷有辱斯文了……”
  薛弘苦笑着摇了摇头,商贾之子殴打读书人,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不过薛吉的处理速度很快也很到位,否则一旦招惹了官司,以官府那群吸血鬼的胃口,恐怕没上千两银子根本不可能摆得平,但为了这种事便对薛仁业大加苛责也无必要,等有时间叫过来狠狠训斥一顿也就是了。
  薛弘又看了一会账簿,心里却总是不定,只能无奈的合上账簿,走出书房门,迎着初夏并不刺眼的阳光缓缓散着步,少许一名仆役走进园子,见老爷似乎已经神游物外便没敢打搅,在薛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老爷,王知府派了衙役来请老爷去九江一趟。”
  薛弘好不容易舒缓开的眉头再次一皱,想要成为巨商,就要有被官府圈养起来随时挨宰的觉悟,官府里面没靠山,生意做的再大也是无根的浮萍,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没有靠山,生意场上想要持久几乎没有半点可能。
  薛家自然有靠山,朝中有人,地方上同样有背景,拖出来一尊神都不是一个九江知府能够随便开罪的,但是这不代表薛弘就可以不把九江知府放在眼里,如果他真敢有这种心思,九江府有的是办法给薛家使绊子,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损失几千几万两银子就能摆得平的。
  九江知府王兆柏还算是个厚道人,也没那么贪,谈不上是个为民请命的青天,至少还没到酷掠民间的地步,这个时候派人来传唤他去九江,想必又是捐输。
  不过九江已经开了常平仓,以常平仓的存粮让数万百姓活到秋收的难度不算太大,这个时候找他们纳输填补常平仓的空虚没多大意思,按惯例总会等到新米上市才有可能。
  “马家、云家、苏家可也接到传唤?”
  “都在王知府的传唤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