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应对
如今聚集在九江周边的灾民已经超过八万!
八万张等着赈济的灾民想要靠富户自发去赈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吴城四大家能赈济上万灾民长达一个月,一直撑到朝廷开常平仓赈灾的旨意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于商贾,王兆柏从来都没有太大的好感,但这次应灾靠粮商让他度过一劫,就已经足以让他感吴城四大家的深情厚谊。
否则有粮仓之称的九江府若是都能发生大规模灾民饿死的情况,王兆柏很清楚,莫说这官算是做到头了,就算是被抄家灭族都算不上稀奇。
但是最近的王兆柏很是焦躁,不是因为九江疯长的米价,大灾之年,米价如果没疯涨那才叫怪事,只要常平仓能保证流民回乡之前,最多到秋收之时不饿死太多,这场大灾带来的劫难基本也就已经过去了。
至于谁在其中上下其手大发不义之财,王兆柏并不关心,黑了心的商贾如果不趁机谋取暴利才叫咄咄怪事。
他现在烦的是皇帝下了旨意,要求江西筹备粮食两百万石输送北直隶赈灾,而江西巡抚衙门分配给九江府的摊派高达五十万石!
北方粮食亩产不高,北直隶的粮食供应主要依靠的就是南方和关中的粮食输送,如今关中遭了灾,整个天下差不多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产粮重区,就算是没有黑心的商贾从中作梗,这粮价也是必然要上涨的,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这五十万石粮食,九江府要怎么去凑齐!
常平仓的粮食足有七十万石,这两个月已经消耗的二十多万石,朝廷下旨转运粮食去北方,身为九江知府用常平仓的粮食去凑数完全不是问题,常平仓原本就是为了应付灾年粮食涨价时平抑物价的,另外一个用途就是赈济。
如果将剩下的粮食再凑一些运出去,王兆柏的困境顿时可以立解,但灾民怎么办?没了常平仓的粮食赈济,八万灾民得要饿死多少?
朝廷可不会管是不是因为调运常平仓的粮食导致官府无力赈灾,更何况还是九江这样富足的大府,只要饿死了人,那么就是他这个九江父母官无能,想要说理,恐怕只能等下辈子投胎之后再说了。
吴城镇上的粮行歇业了九成,不用问都知道不是无粮可卖,而是商贾觉得现在的粮价还没有涨到最高峰所以不愿意拿出来卖。
买卖买卖,愿卖才有买,他总没有动用差役拿着钢刀逼着人家去卖的道理,更何况吴城镇四大家还赈了一个月的灾民,怎么算都已经是仁至义尽。
王兆柏走到桌子跟前,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咕噜喝了个干净,对身边亦步亦趋的师爷许光岳说道:“去吴城镇将薛弘、云夏祯、马肇对和苏恭四人立即来府衙议事!”
许光岳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下去安排,留下王兆柏独自一人不断灌着茶水,似乎是想要浇灭心头的火气。
薛宅。
薛弘低头看着面前的账簿,看了不大一会便将账簿扔在一边,揉了揉鼻梁,抬头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大管家薛吉沉声问道:“确定是马家?”
薛吉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可以确定,马家这事做的虽然隐秘,官府查不清,是因为不熟悉里面的内情,咱们薛家的人脉很广,其中隐情想要打听出来,也不算太难。”
“云家和苏家呢?”
“也有参与,但不是太多,也是灾年常见的手段,有备无患罢了,想来是没指着从大灾之年发这种不义之财。”
“都囤了多少?”
“马家在吴城镇的粮仓里面大概有十五万石,这些都是去年的积粮,在九江府的粮行差不多有五六万石,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数,但是马家在南直隶和福建等地乡下庄园没有转运过来的最少有十万石,林林总总全加起来起码有三四十万石粮食,不过这次大灾来的太突然,马家的反应终归还是慢了,这些粮食当中超过半数收价都超过了四两,马家剩下的几十万石粮食平均购价差不多有三两,而且马肇对还在不惜一切收粮,这均价到最后还会更高。”
“马肇对这是疯了……”薛弘冷哼道:“第一批早稻还有四个月,他想要大赚,就必须在八月甚至七月开始抛粮,一百多万石粮食两个月内突然出现在市场上,粮价必然会大幅度回落,这个时候保证均价,马家还能赚上几十万两,这个时候还在购进抬升均价,马家的利润不会增加多少,风险却是增加数筹,看来马肇对自从儿子出事之后,已然失了心志。”
薛吉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马家这么干,如果薛家这个时候全力售粮来平抑粮价,只怕马肇对能恨死我。”薛弘嘿笑道:“看了刚才的账簿,如今薛家在湖广等地的转运行囤积的粮食差不多也有八十万石,若是安南和暹罗的粮食能运来九江,咱们家的粮食便能超过百万石,这些粮食如果投进市场会怎样?”
薛吉不假思索道:“如果是六月前抛售,估计马家在忌恨之余,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猛收,如果是在七月以后,咱家的粮哪怕只买二两甚至一两半,也能大赚,只不过如此一来马家即便不破产也一定是元气大伤……”
薛弘叹了口气,道:“吴城镇四大粮商,这几十年间虽然多有不谐之事,但总体说来还算和睦,我薛家若是这么做,就是将马家往死路上去逼,如果一棍子敲不死马肇对,等待马家过上十年八年恢复了元气,那就是和咱们薛家不死不休的时候到了。”
薛岳正色道:“关中大灾,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薛家赈粮两万三千石,云家一万五千石,苏家一万两千石,马家赈粮却仅仅只有不到五千石,这次大肆搜索市面上的米粮,囤积居奇肆意抬高粮价,为的就是大发黑心财,这样的商户就是咱们吴城镇上的耻辱,破家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薛弘苦笑道:“你别忘了咱薛家盈丰米行今日的精米挂牌价已经突破了九两!”
“可是盈丰米行在米价超过四两的时候便未再卖出过一粒米,粮价上涨是被马家暗中操控,不跟着涨只能被马肇对收购一空。”
“理是这么个理。”薛弘沉叹:“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终归不得活啊,按照现在米价上涨的趋势,再过上两个月,到六月末七月初,米价差不多能涨到每石二十两,秋收最快还有四个月,因为这次大灾,各州府百姓的存粮都不会太多,那个时候马家开仓售粮,在粮食跌到十两下的时候清空,足以让马家赚到百万两银子,这可是往年七八年才能赚到的纯利,不过那个时候马家收购粮食的均价差不多也该有五六两了,这个时候盈丰米行出手,平抑粮价一直到秋收,马家那个时候就算收咱家的粮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破家已可注定……”
“老爷打算抛出多少粮食?”
薛弘想了想道:“东南哪些小国的粮价不高,但转运过来的成本却差不多有粮价的两倍,不说海上倭寇层出不穷,就是打点好了官府,往年能动私船运粮,现在却是不行,各地的官老爷已经筹粮筹的眼睛都红了,动私船会被查封不说,没准还会被课以重罚,所以海路走不通就只能走陆路,只可惜走陆路……哎,不说也罢。”
薛吉默然,陆路转运东南小国粮食的成本太大了,一万石粮食从安南运出来,途经数省再走水路,最终能剩下三成就不错了,也就是说,薛家在东南小国搜购的粮食如果运到九江,哪怕是半两银子收上来的,不卖到一两半都是亏本,而九江的米价如果没有大灾,一直都稳定在一两以下,走陆路运的越多就亏的越多,所以转运只能走海路。
但大明有海禁,当然几千里的海岸线想要禁绝私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官府非常愿意从走私的船上来收受好处,这些年以来,薛家从东南走海路运过来的粮食至少五百万石,却没能赚多少银子,其根本原因就是官府太贪了。
虽然粮食赚不到多少银子,但东南小国的这条海运线轻易却不能断了,因为除了粮食以外,东南小国的诸如象牙、翡翠一类的好东西价格同样公道,运一次就能弥补运粮船的成本付出,薛家的盈丰号名下可不光是卖粮,卖粮的产出最多也只占了商号的六七成罢了,可即便只是六七成,盈丰行依旧是吴城镇乃至整个九江最大的粮商,原因就在于薛家在东南有稳定的供粮渠道,而其他三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