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畜生

  九江,位居赣北,东临鄱湖,西接幕阜,南连洪都,北望长江,扼沪汉交通之咽喉,得天地之独厚,兼江南之形胜!
  吴城镇,鄱阳湖西汊,地处江西五大水系交汇处,乃南北官道极其重要的水运码头,盐、纸、麻、木材、稻米、茶叶等等往来运输,水上之船,络绎不绝,商业之繁盛,整个天下屈指可数。
  镇上商铺林立,全天下各州各府的行商处处可见,有倒运货物的客商吆喝着让伙计将一船船的货物卸上码头,亦有从镇子上采购齐备的商贾将买来的货物一箱箱,一袋袋的往船上装,随后发往各地。
  但凡是商,便有巨贾,这吴城镇方圆不过数十里的地界上便有四大商,东镇薛家,南镇云家,西镇马家和北镇苏家,四大家把控了吴城镇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贸易,身家巨富,便是放在整个九江,也是能排得上前列的豪商巨贾。
  四大豪商几乎是无货不营,但四家最主要经营的产业还是稻米,粮食乃万民之本,四大商各家名下,即便是最少的苏家,亦拥田两千余顷,佃农数百户!
  春耕秋熟,这粮食收上来就是本地米,而九江本地米相对于庞大的市场来说又是不值一提,于是转运发卖外乡米造就了九江米市的空前繁荣。
  话说西镇马氏粮行今日一如既往店门大开,若是往常,此刻粮行内必定簇拥着天南海北的行商收购粮食,钱货两讫之后便是装船发往各地,然而今日粮行内却是冷冷清清,而店外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知多少商户和百姓。
  店门前一名相貌姣好的妇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跌坐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不哭也不闹,只是目光呆滞,脸上亦是死灰一片,人虽然活着,却没有半分生气。
  另有一人,乃是一名汉子,不过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脸上面黄肌瘦,眼中似在喷火,然而嘴里被堵了个布团,想要破口大骂,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汉子被几名仆役打扮的人按住跪倒在地上,而身前乃是一位年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穿着华服,脸上擦着粉,隔着多远似乎都能闻到其身上传来的阵阵香气,此刻正神色鄙夷的看着汉子,最后啐了一口。
  “本少爷的话你还不信?”粉面少年看了一眼坐地女子,一声冷哼:“若非本少亲眼所见,还真看不出此女竟会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好在本少当场将人拿住,只可惜让那奸夫给脱逃了去,否则……”
  “你胡说!”女子悲愤欲绝,爬着扑了上来,被家丁一把拽住,嘴里哭骂道:“你这个畜生,你不是人,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围观的百姓听了女子的话顿时哗然,这粉面少年乃是马家的二公子马天合,吴城镇的百姓谁不知道,这位马家二公子就是色中厉鬼投胎,年纪不大却日日流连青楼,更是对良家女子情有独钟,这些年也不知祸害了多少。
  可对于马家,乡间的小老百姓哪敢轻易得罪,马家不但身家巨富,更是与九江知府还有驻镇南昌的付总兵来往甚密,被欺负了也只能是打落门牙合血吞,更何况为了名节,几乎所有被欺辱过的女子也只能忍气吞声,自然而然更是助长了马玄合的嚣张气焰。
  夜路走多了难免会碰见鬼,马天合显然是看上了这女子,昨夜强抢了去,这一夜过来,此女哪里还有清白可言,偏偏此女的丈夫见娘子一夜未归,故而寻到了镇上,四下一打听才知道娘子竟被掳进了马家粮行,万念俱灰之余打上了门,却哪里是马家恶仆的对手,三两下被打翻,最后施舍了二十两银子,连同其妻一起扔了出去。
  马天合显然没料到这对夫妻竟然还敢打上门来,而且还闹的这么大,这毕竟是损害粮行声誉的事,若是被他爹知道了,非得把他腿打折了不可,顿时恼羞成怒,倒打一耙,诬陷女子通奸,方才有了先前一幕。
  毁人清白犹如杀人父母,此女名声受辱,又被马天合掳去一夜,岂能还有脸面再活下去……
  马天合脸色讪讪的拍了拍手里的折扇,似乎是当着众人的面被一个妇人这般毒骂,心情有些不好,挥了挥手,汉子和妇人便被拖了出去,至于会被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面,是死还是活,压根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了,马氏粮行的生意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商人嘛利字当头,马天合是人还是畜生和他们没有半钱银子的关系,他们该拿货的拿货,该下订单的下订单,至于其它,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杨二牛牵着媳妇杨王氏跌跌撞撞的朝杨家庄赶路,这杨家庄十有七八都是马家的佃农,便是族长都要仰仗马家的鼻息过日子,杨二牛气愤自己新娶不到四个月的婆娘被马天合给糟蹋了,这才带着杨王氏前去大闹,现在清醒过来了,顿时感到一阵阵后怕。
  庄户人家吃了主家的亏,本就该忍气吞声,这么一闹,闹的人尽皆知,自家婆娘还怎么活?
  杨家庄坐落于吴城镇西郊不过十余里的地方,走了约摸一个时辰也就到了,若是寻常日子,此时杨家庄的汉子们大多都在地里面打理稻谷,妇人们则在家中织麻纺布或是带孩子做饭,可今天庄子里的壮劳力大多都聚集在村口,为首的族长杨秀亭更是目光冰冷的看着回村的杨二牛夫妇。
  “站住!”杨秀亭冷喝,看向杨二牛身边的杨王氏怒斥:“不知羞耻的东西,竟然还有脸面回来!”
  “族长……小英她是冤枉的……”杨二牛明显有些畏惧杨秀亭,可还是不得不硬起头皮想要争辩。
  “住口!”杨秀亭怒斥:“冤枉?我且问你,王小英昨日去镇上卖麻布,可是一夜未归!”
  “是……可是……”
  “王小英可是一大早衣衫不整从马氏粮行出来!”
  “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杨秀亭冷哼:“马二少爷什么身份,他既然说王小英在镇子上私会奸夫被其撞破,谁敢说这是假的,杨家庄虽然没出过什么贵人,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庄户人家,祖宗的英灵在上,清誉岂容失德妇人玷污,我已在祠堂祭奠了先祖,蒙先祖英灵首肯,决意对王小英施以族规!”
  杨二牛脸色惨白,对妇人行族规意味着什么,他岂能不知!噗通一下跪倒,哭道:“族长开恩啊,小英不是那样的人,她是被那个畜生给害了啊,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族长呐……”
  杨秀亭眼中似有不忍,可一想到先前马天合派人来对他的警告,顿时感到不寒而栗,王氏已经触怒马二少,整个吴城镇谁不知道马家二少不但好色如命更是睚眦必报,王氏固然无辜,可不能因为她无辜就赔上整个杨家庄!
  更何况王氏已然失贞,虽是被强迫,可烈女即便被辱,也该一头碰死才对,如今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心里面叹了口气,杨秀亭一脚将杨二牛踹开,怒道:“来人,将王氏淫妇捆起来,执行族规……沉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