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军人风姿

  是夜。
  外皇城内,每院的候选处都设有饭堂若干。
  侍卫队候选处的一处饭堂中,候选的少年们在执事们的带领下,围着饭桌站好。有了傍晚集合时的一番调教,少年们迅速摆脱了初入皇城的兴奋,规规矩矩地站着。虽比不得正规的侍卫队员,但相较其他几院的少年们,显得整齐划一多了。在其中一名执事开口说“坐下”后,少年们才齐刷刷地坐下。
  随后,小公公们鱼贯而入,将饭菜端上桌。瞬间,饭桌上摆满了饭菜,虽说不上精致,但也有鱼有肉,比一般人家的伙食要好得多。
  少年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又是一群身材结实的习武之人,消耗自然比一般人大。今日入皇城,大部分少年从上午便开始排队进城,中午只是各自领了一盒便餐。那些学文的少年勉强能吃饱,这群习武的少年却早已饿坏了。
  少年们坐下后,执事们再也没有下一条命令。闻着桌上的饭香,起初,少年们都不敢妄动,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渐渐地,被晾了好一会儿,有位身材强壮的少年最先按捺不住,低声嘀咕着:“好饿啊。”
  随后,便有少年接口:“就是啊。”
  “什么时候开饭啊。”
  听到耳边开始嘈杂起来,一向心直口快的阮易恒也快忍不住了,挺直的脊背也有些松动了,身子微微向安木槿挪了挪,轻声说道:“木槿……”
  刚一开口,安木槿嘴唇微张,却未见过多的波动,几不可闻地制止了阮易恒接下去的话:“闭嘴!”
  阮易恒虽比安木槿年长,但心知自己勇猛有余、智谋不足,素来以安木槿为首。闻言,阮易恒连忙坐直身子,一动不动,连眼神都不敢四处张望。
  眼见着饭堂内的嘀咕声越来越大,小公公们静候一旁,默不作声。四周的执事们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下冷笑,也不阻止。
  见没人阻止,少年们越来越有恃无恐,议论的声音越来越不受压制,连坐姿也开始走了样。终于,那位强壮的少年,神情凶狠地看了一眼周围的执事们,挽起了衣袖,一边抱怨了一句“饿死老子了”,一边拿起筷子,准备开饭。
  就在强壮少年拿起筷子的一瞬间,执事之间让出一条通道,露出一个威严的青年人身影。此人身上挂着“大执事”的腰牌,正是本次选拔中,侍卫队选拔官员中仅次于主、副考官的大执事之一——蓝执事。
  蓝执事行如疾风,快步却步伐稳健地走到强壮少年面前,在强壮少年刚夹起一块红烧肉时举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一抽。
  “啪!”
  声音未见得有多响亮,但这一鞭下去,本来眼里还带着一丝无所畏惧的强壮少年,忍不住痛呼出声:“啊!”
  这强壮少年,皮糙肉厚,挽起的袖子上还有几道刀疤,一看就知道没少受过伤、挨过痛。即便如此,依然忍不住,足可见这一鞭抽得有多痛。
  蓝执事下手毫不拘泥带水,接连抽了强壮少年三鞭,令强壮少年连求饶都来不及。就在其他少年噤若寒蝉、暗自庆幸自己没动筷子的时候,蓝执事持着鞭子,逐个抽了过去,将每个少年抽了一鞭。瞬间,惨嚎声此起彼伏。有些少年为了躲避鞭子,连人带椅摔倒在了地上,最终却没有一个能躲过去。
  最后,整个饭堂里,就只剩下安木槿和阮易恒两人还未挨过鞭子。
  蓝执事在两人身前站定,盯着两人打量。
  早在蓝执事开始抽打其他少年的时候,阮易恒的眼光便开始飘忽起来。虽然强忍着不回头,但眼角的余光仍不受控制地向旁边瞄去。唯独安木槿,即便现在蓝执事盯着二人看,他依然目光直视前方,不闪不躲,也不刻意迎视。
  强壮少年不甘心地争辩道:“长官,到食堂不就是吃饭来的吗,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打我们?而且,为什么他们都只挨一鞭,我要挨三鞭?”
  蓝执事抬起执鞭的手,指向安木槿:“你来说。”
  安木槿迅速起身,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阮易恒这下有些绷不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来安木槿一眼,微微犹豫了一下,便跟着站起身。期间,虽有些乱了阵脚,但至少反应还算迅速,站立的军姿也算笔挺。
  安木槿双眼依然目视前方,铿锵有力地回答道:“回长官:皇城侍卫队,是皇朝军队的预备军。军人,当守军容,军容不整者,有损皇朝天威,此为其一。军人应有军人的风姿,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不得窃窃私语,此为其二。我轩辕皇朝的百战雄狮,当为节制之师,未得上级命令,不得擅自行动,此为其三。”
  蓝执事盯着安木槿,点了点头,指着地下道:“好,很好。本将还以为,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到土匪窝里准备落草为寇的。原来,还是有一个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是来干什么的!”
  接着,蓝执事走到强壮少年身边,又狠狠地抽了一鞭:“军队中,军令如山,当令行禁止,下士公然顶撞上级,罪加一等!”
  就在强壮少年心怀怨气、阮易恒暗自佩服、其他少年心下嫉妒时,蓝执事回到安木槿和阮易恒面前,抬起鞭,狠狠地各抽了安木槿、阮易恒一鞭,抽完问道:“知错吗?”
  安木槿和阮易恒不躲不闪地挨了一鞭,回道:“不知,请长官明示。”
  “只要你们在同一个编制里一天,你们就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军规军纪,你倒是知道得不少。”蓝执事用鞭子指着安木槿,怒斥道:“可刚刚,你的队友们犯错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鞭子一转,指向其他少年:“刚刚,若是战时,他们已经死了不下一百遍!”
  他环视众少年:“饿!你们以为,灾荒年代依旧要行军打仗时,将士们不饿吗?!你们以为,埋伏在郊外一天一夜不能乱动时,先遣兵们不饿吗?!你们以为,横跨北漠连水都找不到的时候,士兵们不饿吗?!”
  接着,他指向强壮少年,道:“而你们这群蠢货,在军队面临艰难险阻的时候,在上级尚未下达命令的时候,居然在这种蠢货的带头下,忘了军纪,乱了军心!你们说,你们该不该死!”
  他又一次指向安木槿:“而你,你就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你的队友们去送你!你说,你,该不该死!”
  安木槿双手抱拳,垂首道:“属下该死!请长官责罚!”
  阮易恒紧随安木槿垂首抱拳说道:“请长官责罚!”
  余下少年,被先前的兜头一喝给惊住了,一直愣愣地维持着原状,不敢乱动。听到安木槿和阮易恒的回复,立马回神,皆眼明手快地站好,强忍着痛,道:“请长官责罚!”
  蓝执事环视了屋内的少年一圈,点了点头,道:“众执事听令!”
  所有执事统一抱拳,齐声应道:“属下听令!”
  “带头之人,连夜逐出候选处,明日一早遣送出宫!其余人等,罚,今夜不许进食,屋外罚站一个时辰军姿。站不住的,一起逐出候选处!”
  “遵命!”
  听到众执事整齐划一、喊声震天的回答,所有少年,包括那名被宣布逐出候选处的少年,无人敢求饶。
  蓝执事指着执事们,对少年们教育道:“看到了没有,这才是皇城侍卫队该有的风姿!你们几十号人合起来的声音,还没有他们区区数人的响亮。说,今日的处罚,你们服不服!”
  “服!”
  “本将不需要听到几十个声音!说,服不服!”
  这回,众人整齐划一、声音嘹亮地喝道:“服!”
  这一声“服”,响彻夜空,在外皇城的宫道上徘徊着,隐隐地传入了内皇城。
  蓝执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执事中立刻走出一人,开始下令:“全体听令……”
  与此同时,太医院的候选处,一间卧室的窗子敞开着,窗前站着一名妇人,神色凝重。屋门边,一名中年男子目送一名公公离开,随后关上房门,来到窗边,搂着妇人的肩膀,轻声说道:“饭菜都送进来了,快来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安白薇望着窗外的上弦月,道:“我不饿。”
  “可是在担心槿儿?”
  安白薇叹了口气,道:“是啊。槿儿自小聪慧,不得不说,这一步棋,兵行险招,但又不失为一步好棋。只是日后这条路,不好走啊。”
  公仲俊彦苦涩地说道:“何止是今后,单是这次选拔,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安白薇扶着窗沿的手紧了紧,咬了咬唇,眼神微眯,透着一股狠劲,问道:“他又做了什么?”
  公仲俊彦摇了摇头:“还不清楚。只知道,他今夜将所有主考官请到他的院子里,说是人老话多,要跟诸位同僚拉拉家常,联络联络感情。”
  安白薇冷笑道:“哼!他确实老了,要不这么厚脸皮的话,他也好意思说出口。”
  公仲俊彦心下涩然,附和道:“是啊,老了啊。可是这姜啊,越老越辣。他倚老卖老地把所有主考官一个不落地叫了去,主考官们也都不好抚了他的颜面。这其中也有不少暗地里和他不太对付的人。如此一来,即便传了出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安白薇困惑地思考着,想着想着,忽然想起去年除夕,开宫门时,兄长一家人来外皇城探望夫妻俩的场景,自责有些愧对兄长当时的托付。忽然,她想到当时见到的那对孩子,心念一转,冷笑道:“那老匹夫,想要把手伸到侍卫队去,为难木槿,可没那么容易。更何况……”
  安白薇顿了顿,不忍接下去。公仲俊彦恍然,接着道:“是啊,他最好祈祷木槿顺利过关。否则,早晚有一天,有他后悔的。可别英明一世,老来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一生的谋划都葬进去才好。”
  安白薇叹了叹气,道:“若真是那样,安家,也算是输了。我安家,儿女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公仲俊彦闻言,回头看了眼安白薇,眼神变得柔和,搭在安白薇肩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无声地安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