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家幼虎

  安家祠堂内,供桌上,码放着九十九盏酥油灯。灯火一闪一闪地,光晕斑驳。室内的光线略显昏暗。
  安白前和安木槿各自上了一炷香。三跪九叩后,安白前起身,安木槿却依旧跪着。
  “父亲,孩儿不孝。明日,孩儿打算参加侍卫的选拔。”安木槿跪着,坚定地说道。
  侍卫队,可以说是御林军的“预备军”。择书剑中报名侍卫队选拔的少年,入选后,编入侍卫队的编制内,除了学习军规兵法、习武演练外,还要负责辅佐御林军在外皇城的巡逻工作。侍卫队中挂职的人,都是御林军中的一员。御林军的成员,大多是从侍卫队中挑选表现好、忠诚度高的队员,择优录取。也有的侍卫队队员,年满后选择出宫,赶赴边疆,加入军队,保家卫国。
  安白前背影微微一颤,出人意料地没有大发雷霆。
  “父亲,您应该明白,那位还没退下,太医院这些年来,多是他提拔起来的人。他的手段虽令人不齿,但却是一位有谋略的真小人。若非如此,父亲当年何以落选?孩儿斗胆,说句实话,父亲天赋,虽比不得先祖们,但加上父亲的勤勉,医术远超寻常人家培养出来的候选人。姑姑这些年在宫中,看似风光,但膝下至今尚无儿女。若说这是天意,槿儿断然是不信的!”
  “那位定是不希望我们安家的人进去与他分庭抗礼。只要在他有生之年,可以再压制我们安家一代,让他培养、提拔的后代、追随者可以成长起来,日后这医药世家的名头,势必要换人。”
  “此番槿儿入宫,莫说是否能在那位的插手下顺利进入太医院,即便是进去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槿儿很难施展开拳脚。槿儿虽自傲,却不自负。不是槿儿胆小怕事,不敢去博,而是我们安家,已经赌不起了。”
  “况且,即便槿儿能在太医院谋得一席之地,又如何?如先祖一般,以医术建功,那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机遇罕见。如今太医院中的那位,除了自身能力外,不也还是沾了皇室姻亲头衔的便利?医者行医,说白了,治好了,是本分;治坏了,是失职。”
  “而侍卫队不同。那位的能耐再大,还不至于在整场择书剑中一手遮天。槿儿参加侍卫队的选拔,那位或许就不插手了。即便插手,也只能是设置些障碍。槿儿在侍卫队中锻炼几年,年满了便去从军,保家卫国,积累功勋,不愁没有光宗耀祖的出头之日。”
  安白前叹了口气,道:“为父知道,所谓家族荣誉,于你,不过是身外之物。你是怕你若落选了,你妹妹年满后就得去参选。你怕你混不出头,安家被逐出上环,不利于你妹妹日后婚配。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侍卫队的选拔,真刀真枪,每届都有人重伤。即便入选,今后参军,过的也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为父……”
  安木槿打断父亲的话:“父亲,男儿在世,当有鸿鹄之志。保家卫国,本就是男儿本色。别人家的男子能做得,我安家又有何不可?”
  说着,安木槿用力一磕头:“孩儿不孝,请父亲成全。”
  安白前面对着先祖牌位,背影瞬间佝偻了许多,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既已下定决心,便去做吧。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你妹妹,对你甚是依赖,她定不希望看到你出事。”
  安木槿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低垂着头,声音略带沙哑地道:“孩儿……明白。”
  走出回忆,皇城前,安木槿向前一步,隔着面纱,摸了摸安木莲的脸颊,道:“莲儿,哥要进去候着了。你以后记得乖乖的,自己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别再轻易一个人就往下环跑。这世道人心,并非都如你所想那般美好。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更不可无。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安木莲双眼含着泪花,哽咽地应道:“哥,你放心,莲儿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爹娘。你也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累坏了。”
  一旁,林依依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口齿不清地说:“表哥,你放心。还有我和我哥呢。我们会照顾好姨夫姨母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表妹的。”
  安木槿看着与妹妹年龄相仿的女孩,心下感慨,伸手摸了摸林依依的脑袋,感激地说道:“那就拜托依依表妹了。”
  林依依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这是表哥第一次摸自己的脑袋,第一次对自己说拜托。就是赴汤蹈火,自己也要替表哥守护好他的家人!
  道别之后,安木槿对着父母,深深一拜。随后转身,步伐坚定地向着皇城内走去。阮易恒随后拜别众人,跟着一同进城。
  城门处,不断地有候选的少年上前,恭敬地双手递上身份腰牌,守门的侍卫验明来者身份后,另有一组人负责检查少年们的行囊。城门前熙熙攘攘,却又井然有序。
  安木槿的身影在众多少年中忽隐忽现,安木莲和林依依垫着脚尖,眼神紧随着安木槿的身影移动。一旦跟丢了,两人便着急地互问道:“哎,表姐,我怎么忽然看不到我哥了。你看到了吗?”
  直到安木槿过完检查,进了外皇城,安白前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走吧,都回吧。”
  林依依扶着安木莲,两人一步三回头地随着安白前回府。
  内皇城的城墙上,荣亲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把玩着一串菩提念珠,问身后的亲卫:“各院的主考官可都准备妥当了?”
  “回王爷,主考官们都已到位。本届考纲也都准备妥当,待王爷过目后,明日便可上呈皇上。”
  “这有何可看?这些老匹夫,最稀罕的就是这名声。本届择书剑,皇兄寄予了厚望,举国上下亿万双眼睛盯着,他们还不得尽心尽力地做好?别说出些纰漏了,就是哪院相较其他院少了些新意,他们都会生撕了底下办事的人。本王不看了,让他们明日直接上报皇兄吧。你们给本王盯紧了后面的流程便可,不可有任何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
  “是,王爷。王爷,候选的少年们正在入城。王爷可要上外城墙上看一眼?”
  “看一群老人孩子抱在一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吗?不看了。”荣亲王摇了摇手。言罢,正要转身,却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等等……本王……且去瞧上一眼吧。”
  亲卫心底有些诧异,这位王爷打定的主意,可是鲜少有改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但亲卫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波动:“是,王爷请。”
  荣亲王离开内城墙,登上外城墙,细细地端看着城墙下候选的少年及其家人,半晌未有丝毫表露,似乎真的只是例行公事地瞧上一眼。
  内城墙,外城墙,隔起了两个世界。里面的人,轻易出不来;外面的人,更无权进入。若想相见,是何其的难。
  申时,入了外皇城的候选少年们在各院监考的执事们的要求下,陆续到指定的报名处报名,领取统一的服装。换好服装后,少年们在内城墙下,分院排好队,等待荣亲王的亲卫队队长前来宣布接下来几天的日程安排。各院的主考官或副考官大多也会过来瞧上一眼。
  申时一过,传令的卫兵高呼:“时辰已到,下钥喽~”
  令下,层层传达,外城墙厚重的大门便准时地落了锁。城内,各院的执事们吆喝着,让候选的少年们赶紧站好队,不得喧哗。其中,当属侍卫队的要求最严厉,但凡有所拖延者,皆挨了鞭子,丝毫未曾念及这是哪家的孩子。
  内城墙上,各院的主考官们纷纷登上了城墙,俯瞰底下候选的学子们。
  太医院的队伍上方,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撸着长须,一脸的慈祥。身后跟着一对中年男女,微微垂首,中规中矩,一脸恭敬。再之后,是一位挂着“大执事”临时腰牌的御医。
  这三人,为首的是当今良妃的爷爷、良太妃的父亲,江院使。中年男子是去年新皇登基后提拔为右院判的公仲俊彦。中年女子是其妻,先皇亲封的司草大姑姑安白薇。看着这一组合,新皇的制衡之心,昭然若揭。
  “白薇啊,听说,安家的小家伙今年也进宫候选了?是哪一个呀,指给老夫瞧瞧。”
  安白薇垂着头,道:“多谢院使大人挂念。奴婢惭愧。如今天色已晚,城墙下人多吵杂,奴婢也瞧不清木槿那孩子在何处。”
  这皇宫内,女子若未蒙受圣宠,纵使再能干,也只是“奴婢”,在江院使这般人物看来,翻不了天。
  对于安白薇的回答,江院使毫不意外,也不恼,慈祥地笑了笑,道:“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还记得当年,你哥入宫候选的时候,头角峥嵘,老夫很是看好他。今日特地过来,还想着瞧瞧他的儿子,是不是如其父一般资质超凡。可惜啊可惜。哎,对了,小吴啊。”
  听到江院使招呼,挂着“大执事”腰牌的御医越过中年夫妇,上前来,双手作揖,垂首道:“学生在。”
  “你年纪小,眼神好使。你给为师瞧瞧,安家的小子是哪个,指给为师看看。”
  “是,师傅。”吴御医上前,像模像样地看了看城墙下的少年们,须臾,便退了回来,垂首道:“回禀师傅,江家的小子,不在咱太医院的候选队伍里,而在侍卫队的候选队伍里。”
  当下,天色已有些昏暗,太医院的队伍和侍卫队的队伍并未挨着,这位吴御医,显然是有备而来。
  听到吴御医的回禀,三人都是一阵诧异。中年夫妇垂着的头微侧,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惊讶。显然,两人对这情况也是不知的。
  江院使微楞了一下,扶须的手顿了顿,瞬间又恢复了:“哦?有意思,有意思。兔子窝里出了只幼虎啊。白薇啊,你们安家的孩子,总能让老夫惊讶啊。”
  安白薇掩下心底的惊诧,垂首行礼,语气淡然地道:“院使大人见笑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的。”
  江院使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嗯,是好的。好,好!”
  言罢,转身离去,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