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兄志向
“呦,小医仙今儿个怎么来了?可是前两日那画册不合您的意?”
一脸福相的公孙掌柜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安木莲将手背在身后,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问道:“掌柜的,您可知阳明先生?”
公孙掌柜一愣,顺口接道:“自是知道的。”
闻言,安木莲微昂的小脑袋又垂了回来,瞬间没有了丝毫的嘚瑟,说:“那,您这儿可有介绍阳明先生生平与学识观点的书?”
公孙掌柜没想到,这位从来只看画册的小医仙,今日竟然有了新的爱好。闻言,公孙掌柜将身前作揖的手背到了身后,总是哈着的腰似乎直了不少,笑看着安木莲道:“小医仙,这人啊,精力有限。博学固然是好的,但若无法专精,便也就不美了。”
“可是掌柜的,您既然知道阳明先生,应该也知道‘阳明五溺’的典故吧?”
“这小的自是知道的。但是小医仙,阳明先生乃四圣之一。亦有说,自古以来,如阳明先生一般的完人,当属孔圣人。敢问小医仙,世间孔圣人之辈,亿万人之中,可能出其一?”
看到安木莲听了自己的话,陷入了沉思,公孙掌柜眼底闪过一道精光,接着说道:“当然,若小医仙有朝一日可以做到‘上能坐而论道,下能行游万里’,那也当是一桩佳话了。小医仙,今日不妨先捎一本阳明先生的传记,回去看看。”
安木莲双手抱拳,深深一拜,道:“多谢公孙掌柜指点。”
这一拜,同往日不同,是由衷的一拜,带着恭敬。
公孙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老头子的话不中听,但自古忠言逆耳利于行。望小医仙莫怪。”
安木莲点了点头,道:“莲儿明白。”
取了公孙掌柜推荐的书,安木莲接着往听风楼去。虽然安木莲经常在听风楼听书,但鲜少能跟陈掌柜搭上话。今日,安木莲在刘小二的引路下,坐在了一张空桌子前,对着刘小二说:“刘小二,帮我请一下陈掌柜,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刘小二心下嘀咕,小医仙,就你这么个小人儿,能有什么要事?可是,小医仙再怎么说都是安大夫的掌上明珠,若连传个话自己都不乐意,传出去,这事儿可就变了味了。旁的不说,光是自家那老母亲,就该戳着自己的脊梁骨骂自己忘恩负义了。
于是,刘小二将话带给了陈掌柜。本以为陈掌柜会让自己回去打发了小医仙,没想到陈掌柜瞧了眼小医仙坐的地方,小医仙冲他甜甜一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真的迎了过去。
“小医仙,您找小的有何吩咐?”
“掌柜的,台上这说书先生学识如何?”
陈掌柜心下纳闷,就为了这事?难道自己想多了,这小丫头终究不过是个孩子,是那位高看了她?
“回小医仙的话,这文老先生年轻时可是考了秀才的,学识自是没得挑剔。只是文老先生对坊间的故事颇感兴趣,不愿被仕途所困,才四处游走,搜集素材,编撰成文,在茶馆里说书。”
“既然如此,那今日就请他说说阳明先生的故事吧。”
“阳明先生?”
“怎么,他不知道?”
“文老先生自是知道的。只是小医仙,咱这听风楼虽小,可也不能随意地改了定好的文本。若人人都这样,岂不乱了规矩?”
闻言,安木莲招了招手,示意陈掌柜凑近点,然后在陈掌柜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
陈掌柜将话记在心里,心下骇然。安木莲趁机拉远了些距离,恢复正常的音量,问道:“陈掌柜,如何?今日这故事……”
陈掌柜会意,连忙点头说道:“换得,自然是换得的。小医仙请稍后。”
一旁候着的刘小二,惊讶地看着二人,又侧头望了一眼跟随安木莲而来的腊雪,用眼神问道:你家小姐这都说了什么,竟然说服了陈掌柜?
腊雪回瞪了刘小二一眼:主子们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听完书,安木莲一回到安家,便往客房去。
“仙上,话带到了。”
“多谢莲儿姑娘。”
“对了,阳明先生是完人,说实话,我哥自是比不得的。不过,我觉得,阳明先生所追求的游侠、骑射、辞章、神仙、佛学,于他日后封圣,自是有所助益的。由此看来,我哥习武,未必是件坏事。好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言罢,未等仙上接话,安木莲便转身离开。腊雪一褔身,便也准备跟着小姐回去。
仙上微微一愣,喊住了腊雪:“腊雪姑娘,请稍等。”
“先生有何吩咐?”
“你手上的,是什么书?”
“回先生的话,这是我家小姐刚从万卷堂买回来的书,是阳明先生的传记。”
“哦?可她还来不及看吧?她是从何了解到阳明先生的事迹的?”
“是的。小姐请听风楼的陈掌柜,将今日说书的故事换了一段,换成阳明先生的生平故事。”
仙上对此有些诧异,一挑眉道:“陈掌柜能应?”
“陈掌柜本是不应的。可小姐对着陈掌柜小声地嘀咕了句什么,陈掌柜随后便应了。”
仙上了然,感情自己被扯了一回虎皮。不过,自己请她带的话,也这么不引人注意地带到了,倒是聪慧。
“先生要是没别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小姐说,晚上回来还要看这本传记,奴婢得赶紧给小姐送过去。”
“嗯,你去吧。”
待到屋里只剩自己一人,仙上笑着摇了摇头。这般年纪,便如此聪慧,倒是个妙人儿。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仙上早早地便起身,盘坐在床上,闭目疗伤。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喧嚣。他本是不在意的。世间能让他在意的事,委实不多。
“爹爹,爹爹,别打了……”
忽然,听到安木莲的求饶声,仙上猛地睁开眼,眼底一闪而逝一抹狠厉,起身下了床,走出房间。
出了客院,仙上循着声音,来到一处庭院。院中,有一处祠堂,想来便是这家人的祖祠。他赶到时,正值安白前在院子中,拿鞭子怒抽安木槿。安木莲从旁劝说。祠堂门口站着位中年妇女,风姿绰约,一看便知年轻时必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妇女一脸焦急地从祠堂门口的台阶上拾级而下,脚步却丝毫不乱,身后跟着的婢女正转身将祠堂的门关上。
“父亲,槿儿不孝。就算您不允,槿儿也不会放弃习武。槿儿可以在习武的同时,学好医术,请父亲成全。”
“你还敢说!你以为你是文曲星下凡还是武曲星转世?为父早起晚归,学医问诊,读了多少医书,见过多少病人,还从不敢自夸精通医术。你小小年纪,皮毛还没长齐,没学好走路,便想着要飞了?!”
安父闻言大怒,又狠狠地抽了安木槿一鞭。安木莲心下一急,连忙扑上去抱着哥哥。前后就差一步,这鞭子便要落在安木莲身上了。安木槿一时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焦急地看着安木莲,关切地问道:“莲儿,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安木莲摇了摇头:“我没事。”
安父举鞭怒对安木莲:“莲儿,你走开!别以为为父不知道,你总是拖着你哥上街,给他打掩护,让他去找阮家那小子。你真以为为父舍不得打你?”
安家主母安林氏连忙虚拉着安父,柔声劝说道:“老爷,先别急,有话好好说。身子要紧。”
这就是安家主母,一个聪慧而又美丽的女人。明明心下真正心疼的是自己的一对儿女,她劝说的话语中,却字字都为安父着想,未曾为儿女多说一个字。也得亏她言辞拿捏得当,安父虽依旧满脸怒气,但好歹没有继续怒斥。
安木莲依旧跪着,逮着机会劝说道:“爹爹,莲儿昨日听说书先生说了阳明先生的故事。阳明先生历经五溺方得其道,且不细说这其中寻道之难,但观阳明先生所学,于他一生,也是助益颇多。哥习武,虽分了些神,但也是有好处的。爹爹您不是总让我们要强身健体吗?哥只是做得更好一些罢了。爹爹,您也知道,皇城非善地,是非多。日后,哥精通医术,又有一身武艺傍身,入宫后,爹爹您也能放心些不是?咱家人丁稀薄,您也不希望哥日后有个好歹吧?”
安木槿闻言,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妹妹一脸着急地替自己辩解,心下不忍,便也先搁下。
安白前被安木莲这一大串话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看向安木莲的眼神,好似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似的。待到安木莲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呵斥道:“住口!皇城如何,是你可以妄加评论的吗?你是嫌咱家这些年过得太过太平了吗?”
安林氏听到这话,心知安父心里的气消了不少,对女儿的聪慧心底里是自豪的,只是怕女儿少不更事,祸从口出,故而严厉斥责。安林氏便顺着安父的意,打了个圆场:“好了,老爷,莲儿说的有理。槿儿的事,就先由着他吧。日后妾身亲自盯着他学医的进度,一旦有所搁浅,就没收了他的佩剑,不许他出府便是。冬霜,日后,你到大少爷屋里伺候着,大少爷的一举一动,你每日日落后都到我屋里来,一一汇报。”
冬霜与另一丫鬟夏冰,同为安林氏的贴身丫鬟,是安林氏从府外带进来的,进了府后重新赐了名。要说这安林氏,身世也颇有些传奇。她身边的夏冰、冬霜,是这安府里除了主子外,最为聪慧的人,连管家都不能与之相比。
“是,夫人。”
“还有,小姐那儿,你也多盯着两眼。小姐少不更事,若有什么不得当的言行,你就代我这当母亲的行职,好好教育。”
“是,夫人。”
“槿儿,今日你妹妹替你求情,所说之事在理。日后,你切记,莫要懈怠了学医之事,切莫辜负了你妹妹的一番好意。”
“是,母亲。”
“莲儿,今日念你年幼,便先不责罚你。切记,祸从口出。日后,出口之言,先行三思。明白吗?”
“莲儿明白,母亲放心。”
看到夫人三言两语把事情都给定好了,安白前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前,狠狠地瞪了安木莲一眼,警告道:“别一天到晚到处乱跑,有空多读读书。”
这回,安白前不再强调医书,只是提了“书”,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是,爹爹。”
安白前离开时,看到院门口站着的仙上。两人对视一眼,似乎传递了些什么信息。随后,两人互相作揖。安白前先行离开,对于仙上在此一事,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