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捡到仙上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
  安木莲嘴里哼着曲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唱到高超时,还忘乎所以地转了个圈儿,引得周围的路人频频回头。于她,只知曲儿,尚未能解其意,仍处于不管是何曲子都能哼得欢快的年纪。
  安木莲就这么欢快地往下环方向蹦跶而去,偶尔回应一下路人的招呼声。任谁对着这么个笑眯眯的瓷娃娃都会不忍伤害的吧?
  渐渐地,安木莲就快走出中环。中、下环的交界地带,已开始显现出几分龙蛇混杂的景象,路人看向安木莲的眼神,也越来越丰富,眼中的情感越来越鲜明。有感激的、有羡慕的、有木然的,更甚至有不怀好意的。
  安木莲虽不知愁滋味,但毕竟是个女孩儿,心思敏感。周遭的气氛,使她的脚步不再那么欢快。
  即将走出中环时,安木莲转了最后一个圈儿,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停了下来。
  刚刚转圈儿的时候,眼角似乎看见了什么?
  安木莲好奇地望向右后方的巷子,略微忐忑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见路人们似乎没太在意她,终是抵不过心底的好奇,向着巷子口走去。
  贴着巷子口的墙,安木莲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望向巷子里。
  现下日头已渐偏西,这交界地带的巷子,比不得上环巷子的宽敞,内里的光线已是有些昏暗。所幸安木莲年幼,耳清目明,终是将巷子里的景象瞧了个大概。
  巷子最里端似乎丢了一大堆的麻袋,鼓鼓囊囊又黑压压的,瞧不清究竟是何物。靠近巷子口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安木莲虽然看不清男子的样貌和穿着,但隐约能察觉出男子应是健硕的,身上的衣物算是考究的。这样的一个人,安木莲纵使单纯,也知道,不可能是醉晕街头的流浪汉。
  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躺着的男子猛地抬起靠在地上的头,如利剑般的眼神射向安木莲,似乎要把来人撕碎。
  “啊!”安木莲本能地惊呼出声,但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男子自己清楚,自己所受的伤有多严重。即便是尚有一分余力,他也会挣扎着离开这里。他明白,这猛地一次抬头,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使用这种犀利眼神的机会了。他本以为,来者是身后那些尸体的同党或者眼线,来看自己死了没有。没想到,瞧见的,却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难道那些人警惕至此,连个成人都不敢派来,而是用糖葫芦骗了个孩子来打探情况?
  男子尚未来得及深思,亦或许是已经没有能力调动脑子去思考,便见小女童捂着嘴,慌乱地四下张望着。似乎是没瞧见什么不妥的地方,回头便对着自己,竖起一根食指,在朱唇之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之,耳边便传来一句甜糯糯的话:“小猫咪,你乖乖的,在这里别动。我去找我哥来。我哥就在这附近,他是个小大夫,他会治好你的。你等着哦~”
  相比起巷子里的昏暗,女童所站的地方要明亮许多。带着一丝红霞的斜阳照在女童的身上,犹如他梦中的救赎。
  男子望着女童离去的背影,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此时,他想说,别走,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就这人生的最后一会儿,听听我的忏悔,赐予我最后的一丝救赎。
  但他终究只能看着女童离开,无力地垂下脑袋,彻底晕死过去。
  安木莲一路小跑,冲进了下七环。虽然平日里安父要求兄妹俩强身健体,但安木莲毕竟是个小女孩,难免偷点小懒。此时,跑得气喘吁吁的安木莲后悔不已:早知道,以前就不偷懒了。
  可是,这世间,何来的早知道?
  幸好,阮哥哥家在下七环,若是在下九环,跑到地儿都该天黑了。希望那人争气点,坚持住啊。虽然当时光线昏暗,看得不清,但他的情况肯定不好。否则,有那种眼神的人,怎么可能躺在地上,光是抬头瞪着自己,身子却是一动不动的?
  “哎呦,这不是我们的小医仙吗?怎么,来见你的情哥哥呀?”
  “哈哈哈,小医仙这么心急啊?看着气喘吁吁的模样,真让哥哥们心疼啊。”
  “哈哈哈……”
  一进入下环,流氓地痞就多了起来。路边蹲着一群小地痞,小小年纪不学好,若是看着安木莲自己一个人路过,时常会打趣几句。好在他们虽浑,但也知道安大夫在下环中声望颇高,许是心底里多少念着几分安家的好,从来只是耍几下嘴皮子,再多的念头,从不曾有过。一旦安木槿跟在旁边,他们就更是一句浑话都不敢说。是以,安木莲也从不跟哥哥抱怨,生怕哥哥心疼自己,跑去跟人打架,回去该被父亲责罚了。
  好不容易跑到了阮家,安木莲冲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阮哥哥……不好了……不好了……”
  院子里正在比武的两个少年回过头,看见满头大汗的安木莲,心下一惊,连忙围了过来。两人中,一人是安木槿,而另一人,身材壮硕,比安木槿高大强壮了一整圈,正是这家的孩子,阮易恒。
  阮易恒比安木槿大一岁多。自安木莲懂事以来,便知安家的柴火、猎物是由阮家提供的。阮家住在下七环,阮易恒时常跟着父亲出城砍柴、打猎,然后送进安家。一来二去,便跟安木槿熟识了。安木槿这些年来似乎对习武颇有兴趣,加之阮易恒性情豪爽,两人便成了好友。安木槿时常来阮家,找阮易恒切磋。
  “莲妹,发生什么事了?是街口那些痞子欺负你了吗?走,阮哥哥替你揍他们。”阮易恒看着靠在安木槿怀里的安木莲,怒气冲冲地说道,全然不顾安木莲努力挥着的双手,就要往外走去。
  安木莲猛一停下来,差点岔气儿,一下子只顾着喘气,双手胡乱地挥着,示意阮易恒,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不是……是……路上……巷子里……有人……倒在地上……”
  听到安木莲的解释,安木槿和阮易恒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一丝警惕。倒在地上?事情肯定没有安木莲说的那么简单。
  安木槿犹豫地问道:“妹妹,你不是遇上什么坏人了吧?”
  坏人?想起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从最初的犀利变成后来的希冀,有这种眼神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不是……他肯定不是坏人……快……”
  安木莲拽着哥哥,急忙要往那巷子跑去。安木槿赶紧抱起妹妹,安慰道:“不急不急,哥跟你去瞧瞧。”
  阮易恒大大咧咧地伸出手道:“木槿,我来抱吧。我力气比较大。”
  为了快点去救人,安木莲想都没想,直接从哥哥身上伸出手,抱住阮易恒的脖子。
  安木槿微微犹豫,心下觉得不妥。但想到这里是下环,所居之人也多是这么相处的。妹妹的性子他清楚,现在正是着急的时候,自己劝说也没用,便也就默许了。
  等到三人跑回巷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边的店铺已经开始点灯笼了。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巷子,借着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以及路边店铺透进来的光线,勉强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饶是出城打过猎、见过血的阮易恒,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安木莲一眼便瞧见倒在地上的人,还不及开口,便被错开一步的哥哥挡住了视线。阮易恒回过神来,也意识到了不妥,连忙伸手捂住安木莲的眼睛。
  巷子里,倒着的何止一个人。安木莲以为的那些麻袋,赫然是一具具尸体。光线透进来,投射在地上,反射出了不少水坑。这两日京城晴空万里,哪有什么雨水。地上那些水坑,想来应该是血坑才是吧?
  “哥?阮哥哥?”安木莲疑惑地轻声呼唤。
  安木槿迅速稳下心神,强作镇定地说:“妹妹,乖。哥要救人。巷子里暗,哥不方便分心照顾你。隔壁有你爱吃的豆腐脑,你去吃碗豆腐脑,别饿着。哥一会儿来找你。”
  安木槿边说边蹲下来,查看众人的伤势。
  “哦。”安木莲难得乖巧地任由阮易恒抱到了隔壁店铺,一个人坐着吃起了豆腐花。平日里香甜可口的豆腐花,这时候吃在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
  巷子里,阮易恒一脸凝重地问安木槿:“情况怎么样?”
  安木槿正迅速地为男子止血,地上摆着几个瓶子和一副银针,身上的衣裳缺了一角,成为男子身上的一块布条。安木槿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不是很乐观。我查看了一下,那些穿黑衣的都已经断气了。剩下这个,穿着考究,看着是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也就剩最后一口气了。看来,或许不是什么坏人,但这仇家的身份必然不简单。救了,怕是有大麻烦啊。”
  阮易恒一脸不屑地说道:“麻烦?你小子也就嘴上说说。真要怕麻烦,你现在在干嘛?你只要什么事都不管,出去跟莲妹说,我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啥事儿都没有。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文人啊医者啊的,一天到晚一副以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为己任的样子。真不知道你们图个啥。”
  安木槿苦笑道:“得了吧,你也就嘴皮子硬。比起我,好不到哪里去。去,把你家的马车赶过来,把明日要送我家的柴火、猎物带上,顺便捎上这个人。”
  闻言,阮易恒有些错愕:“现在?”
  安木槿起身,用帕子擦干手上的血迹,道:“要不然呢?等到明日,这人真该咽气了。上环不比下环,明面上是太平许多,暗地里的波涛比下环要剧烈得多。这人和他的仇家,肯定都是上环的。这时候我光明正大地将人背回去,你明日见到的恐怕就是深夜不小心走水被全家烧死的安家废宅了。”
  阮易恒了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这就去。”
  安木槿走到巷口,目送阮易恒离开。随后,他扭头望向隔壁的铺子。安木莲背对着他,正捧着个大碗,仰头对老板娘说着什么。光线下,老板娘看向安木莲的眼神,慈爱而又温柔,那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不用说,安木槿也知道,妹妹又在讨人欢喜了。
  看着妹妹的背影,安木槿心思重重。隐约间,他有种预感,命运的手似乎在偷偷地布着局。安家,怕是太平不了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