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国 9 前尘往事
“太子哥哥,快醒醒。”丽水湖边,一个小女孩推着躺在钓鱼石上的男孩。
男孩以手遮眼,并不理会。
“太子哥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你睁眼瞧瞧。”小女孩换到钓鱼石另一边,不厌其烦地喊着,手里高高举着一个风筝。
“走开!”男孩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小女孩。没曾想这一推竟将女孩推到了湖里。
侍女嬷嬷们大呼小叫地赶来将女孩救起,男孩则免不了祠堂罚跪。
那一年,男孩七岁,他的母亲不顾众人反对,丢下年幼的他,毅然绝尘出家。
那一年,女孩五岁,因为自幼丧母,寄养在她姑母的丽阳宫中。
夏日深长,总难料惊雷时起,骤雨忽至。
“太子哥哥,你怎么了?”女孩找到了假山后坐着的男孩。
男孩肩背颤抖,脸上涕泗横流,却咬着自己的手臂,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女孩不会知道,男孩就在刚才,无意中得知了自己母亲当年被迫出家的真相——
早年,丘迟国是三国中实力最强的一国,高启国和商参国都曾将皇子送往丘池国做质子。两位皇子去丘池国时未及束发,小小年纪,却都风神超群,才学了得,不分伯仲,丘迟上流阶层的人多暗自称奇。
丘迟国安宁公主是太祖最爱的**,又是太宗唯一的嫡亲妹妹,自然万千恩宠集身,行事一派天真烂漫,常做些超规越矩又无伤大雅的事,太宗皇帝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闹去。
一日,安宁公主带着她的小丫鬟扮作少年,混到太学院里听讲。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注定改变她命运的两个人,高启国质子元朗和商参国质子沈舒。
元朗举止沉稳,性情内敛,平日里寡言少语,沈舒则谈吐自得,行事磊落,极具风骨。
三人常在一起诗词唱和,推杯换盏。若说志趣,公主自然和沈舒更相投一些。但元朗孤僻,朋友极少,又因母亲位份低微,母国又少资助,公主便难免多照拂他一二。如此也度过一段快乐无忧的时光。
直到公主及笄之日,两位异国皇子才在宫宴上得知,平日里的安公子竟是当朝公主。
其时高企武帝身染沉疴,储位之争越演越烈。身在异国的元朗自然不会置身事外,也不能。
一次刺客已经出刃,若不是沈舒赶来相救,元朗必死无疑。受伤的元朗虽受沈舒和安宁照料,但眼见着他二人日渐相契,自己夺储之事又遥遥无期,便心生邪念,假借沈舒之名将安宁公主约至风雨楼,强要了她。
丑事已出,安宁自觉无颜,也为了保全沈舒名声,便将对沈舒的心思深深压在心底,再不提及。太宗皇帝得知后大发雷霆,但权衡之后,也只好顺水推舟,助元朗回国夺位。
然而,安宁做了高启皇后,像变了一个人,整日少言寡语,沉闷无趣,元朗自然厌烦起来。很快便纳权臣尹氏之女为皇贵妃。尹氏先有子嗣,仗着元朗的宠爱和纵容,便处处压皇后一头。
皇后不愿因后宫之事牵连母国,再加上腹中已有胎儿,便把一切都忍了。
直到有一日,尹贵妃有意无意地提到,当年与元朗一起为质的商参质子沈舒早已命丧黄泉,动手的人便是元朗的亲卫。
皇后彻底认清了元朗无情寡恩的面目,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却又顾及母国颜面,便决议去商参国参禅修佛,明为高启祈福,实则为元朗赎罪。
这个真想对于男孩来说,犹如五雷轰顶,他一向敬重的父亲原来是恩将仇报的伪君子,而那个他一直认为的抛夫弃子的母亲,心上竟承受过如此的伤痛。
那年,男孩十二岁,这场雨中的痛哭是他哭得最狼狈的一次,也是此生最后一次。从此,他的心坚硬如铁石,再未曾掉过一滴泪。
那一年,女孩十岁,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为这个男孩心疼了,她只是撑着伞,默默地陪他在风雨中站立了很久很久。
金风送爽,桂树飘香。
男孩坐在石桌前,自斟自饮。女孩端来月饼、果子,对着明月虔诚地拜了三拜。
“太子哥哥,我陪你赏月。”
男孩不置可否,继续喝着,对于这个打小就经常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孩,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女孩一把夺过酒壶:“我陪你喝。”男孩夺之不及,女孩已将大半壶的酒一饮而尽了。
“太子哥哥,你知道吗?今日可是我的生辰。”女孩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情,喃喃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过过生辰。因为娘亲生我时难产而死,他们都觉得我不祥。小时候因为哥哥偷偷送我一个生辰礼,还被爹爹狠狠地责罚了。”
这是女孩生平第一次喝酒,脸上很快便升起两团红晕,许是醉了,也许是乏了,她将头枕靠在自己胳膊上,也不管男孩听不听,兀自说下去:“哥哥说父亲是因为爹爹太爱娘亲了,所以一直不愿意面对娘亲离去的事实。可这又不是我的错,我也很想很想娘亲还活着,这样我们就都不用便刻意回避这一日了。”
男孩凝视着女孩的脸,第一次看到这个天真快活的女孩伤心难过,他一时有些失神。是啊,所有人都看到她花团锦簇,无忧无虑。可都忘了,她从一出生便没了娘亲,尹贵妃外热内冷,元昳又骄奢无情,她貌似受尽恩宠,但恐怕也是寄人篱下。个中滋味,旁人不知,自己怎能不知?
男孩心底突然柔软一片,自小女孩总是不离他左右,他一直把她当成尹氏的耳目,从不肯给她好脸。
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从来没说过半句伤害他的话,做过半分伤害他的事,反而明里暗里地帮着他,以致贵妃母子对她越来越嫌恶。
五六岁的年纪,她便总是在他一个人的时候缠他闹他,不是不懂事,大概是她知道没有娘亲的滋味,怕他孤独,怕他难过,特意来陪他的吧?
长大些,她离宫回到家中,还是常常打着拜访姑母的旗号进宫,每次总能在某个角落找到他,给他带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陪他聊着得不到回应的天。
男孩在满院的清辉中,越来越明白了女孩的心,也明了了自己的心。
女孩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清泪。这一年,男孩17岁,女孩15岁。
如果事情就这么顺利发展下去,这两个孩子一定会幸福地走到一起。可惜,尹家野心太大,随着文宗皇帝元朗的身体日渐衰朽,尹贵妃开始加紧了帮助儿子元昳的夺位步伐,朝廷内外局势暗潮汹涌。
之后的事便如《琳琅传》中所记述。女孩报信未成,反被用作人质,男孩率翼翔军回京,却甘愿在最后一刻放弃平叛,用自己换回女孩,男孩知道女孩是尹家的弃子,而旁人却道她是尹家的棋子。女孩自觉无颜,便跳崖轻生。
这一年,男孩元辉19岁,女孩尹琳琅17岁,命运就此走向了未知的方向。
这究竟是往事还是现实,我竟有些分不清了,若说只是此世的一段往事,却为何又在我现代的时空里看到相同的故事?这样的交集又意味着什么呢?
“嬷嬷,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我理不清头绪,不知她为何要给我说这些陈年旧事。
“因为我便是当年安宁公主身边的柳枝。”嬷嬷倒是毫不隐瞒,“我作为公主的陪嫁丫头,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所以一直留在宫中照顾当今皇上。”
“那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一时语塞。
“你是想问尹琳琅到哪儿去了?”嬷嬷一眼看穿。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当年尹琳琅在高企界崖边纵身一跃之后,我便落入深潭,是我占了琳琅的身体,不!或者是琳琅占有了我的意识,不对不对!那么她的神识去了哪里?为何我的体貌从未改变?除非——
“对,你就是尹琳琅。”嬷嬷盯着我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我分明已不是她,他的记忆,他的心思在我脑海里全没有。”
“不管你记得,或者不记得,承认,或者不承认,琳琅存在过的17年时光不会凭空消失,它永远都在。”嬷嬷看着远处意味深长地说,“就像当年,安宁公主宁可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商参国皇子沈舒,可她毕竟已经认识,而且他也永远不会活过来了。”
过去,永远存在,抹杀不掉,我曾是尹琳琅,我就是尹琳琅!
这个想法进入我的脑海里后,我如被雷击一般。前因后果,前情往事,迅速地流走了一遍,我看到的是另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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