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国 8 水牢杀人
我想找出哪个是泊烟，便强撑着站起来，趔趄地往他们身边靠近。中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斜处伸出一只手要扶我，我侧脸瞪了一眼，元晖愣了一瞬，缩回了手。我却突然少了畏惧，变得坦然，大不了一死而已，一死而已，于泊烟，于我，何曾怕过死？
再往前便是水池了，我想也不想，扑通跳下去，朝最左边的人跑去。跑到近前，我的手却还是滞了一下，鼓足一口气，我拨开他披散的头发看去，一个浓眉高鼻的年轻人，眼睛只是微睁，看了一眼嘴角便浮起冷笑，他不是泊烟。再往中间走去，一个年过半百须发皆白的老者，双手被牢牢绑在柱子后，头耷拉着，没有一丝生气。我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白发，只见他面色灰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往最右边的那人看去，他也正透过湿漉漉的头发，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心头一颤，定定神，仔细分辨，他不是泊烟。但是见我走到近前，他竟抿唇微微一笑，轻喊了一声：“琳琅。”
左边的冷笑声又起:“仑奂，你尹家若不是出了这个贱种，我们也许不至如此。”
仑奂？我不由后退几步，这么说，元昳、尹仲、尹仑奂都还没死，而是被关在这炼狱里。
“幸而她还好好的。”
“她当然能好好的，说不定今天便是在我那弟弟面前邀功来杀我们的呢，哈哈哈。”
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皇位之争，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只有后退，退出这一片噩梦般的天地。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这种地方，我死都不想待在这里，如此残酷，如此折辱，真不如杀了他们。
“尹琳琅！”身后元昳大喊，“看清楚你身边的是什么人。哈哈!他还是人吗？”
我浑身湿透，颤抖不止。任他大喊我只是不停步。
“他只是个废人！哈哈，他当年为了救你也在这水牢里泡过，从这出去的都已经是废人了！”元昳本来疯狂的吼叫里竟突然带了哭腔，“哈哈，废人！哈哈，废人…….”
我猛地回身，冲下水池，拔出头上的发簪，打开机关刺向元昳的脖颈。
一股鲜血直喷我的脸上，还带着鲜活的温热。元昳似哭似笑，鬼魅般的声音在水牢里回荡着。
我没有丝毫犹豫，又扑向尹仲，毫不犹豫地将发簪刺向他的心脏，尹仲只是闷哼一声便再无声息。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涉水声，显是甲士反应过来，纷纷从周边跳下水池。元晖第一个抢到我身前，一手拦腰将我抱住，一手死死拽着我抓着发簪的手：“你疯了？”
只差一点点，我就要刺向尹仑奂了，他还是轻轻一笑，说了一声：“没关系，琳琅。”声音温柔如春风。他曾经该是多么风度翩翩的人物，而今生不如死，却依然让人倾慕。
我不甘地挣扎，甲士们却团团将我围住，如果不是顾忌他们的皇帝，恐怕早已将我大卸八块了。
“啊——”这是我最后的发泄，声嘶力竭地喊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很乱很乱，所有人都在奔跑，我也随着人流在跑。泊烟站在人群外，一袭长衫，遗世独立，风姿绝代。风吹乱了他的发捎，吹动了他的广袖。他远远向我伸出手来，我拼命地向前挤，可却被人潮裹挟得更远。
“泊烟！”
在惊呼中醒来，我全身冷汗，衣衫尽湿。床边悄无生息地坐着的是元晖，此刻他的面容憔悴不少，与平时的整肃大不相同，竟也显出几分人情来，幽深的眸像是夏日的深潭，只在我睁眼的瞬间略过一丝惊喜，也是这一丝惊喜让我心底莫名地疼了一下。
尹琳琅，当初你爱着的定是这一双眼眸。只可惜，离乱纷争不仅夺去了你的性命，也夺去了他的心魂。
我们如此定定地对视了片刻，我先别开了视线。
他忍我至今，也无非是因为我是尹琳琅。也许，扣押泊烟，也不过是因他以为我是尹琳琅。
“我不是尹琳琅。”我早该说出这句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元晖慢悠悠吐出这句话，便要起身离开。
“那你何必又让我去天牢见他们？”我怒道，“不就是想证明你的判断吗？”
“琳琅自小与我一处长大，何须证明？”元晖头也未回，冷笑道：“不过是许泊烟走过的地方，我都想让你走一遍而已。金木水火土，你只看过水牢就昏迷几天，许泊烟的路还漫长得狠。”
“元晖，你个人渣，你现在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元晖回身抓住我的衣领，一字一顿地说，“但你最好给我记住，你就是假的她，也给我好好活着，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能死。你死了，我会让许泊烟和孩子陪葬！”
“你的尹琳琅早死了。”我瞪着他狰狞的脸，震惊于世上竟有如此偏执之人，“死了就是死了，你就是把我关到死，她也回不来了！”
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如此恶毒地诅咒另一个无辜的人。
我伏在枕上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老臣王礼求见皇上！”“臣赵仁和求见皇上！”“臣孙德儒求见皇上！”“臣霍亮求见皇上！”……外面不知何时来了这么多大臣，“臣等恳请陛下上朝议事。”
大臣的声音听起来焦急而愤恨。
“来人！”许泊烟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我，说，“贤逸王妃已经疯癫失智，即日起囚于因过室，不得出现半点差池。”
应声进来一堆内侍婢女，将我团团围住。我哭够了，便又睡了。再醒来却是不知时辰的深夜，烛火闪耀，我双目放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袭上心头的又是这种生无可恋的情绪。
如果真有前世今生，我该是欠过多少人的恩情，没有还上，如今才处处是解不开的死结。
或者我真是扫把星转世，对我好的，于我有恩的，我都会把他们带入万劫不复之地。现在泊烟不知身在何处，受着怎样的煎熬。雪儿自小便辗转流离，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都是因为她有个如此不堪的娘亲。而我，竟还好好地躺在这儿，不能死，不准死。哈哈哈哈哈，多可笑！
我活着于他们有何益，继续给他们挖坑吗？也许我死了他们便安全了。泊烟，对不起我要先逃走了。剩下的苦难，又要你独自承受。雪儿，愿你能平安长大，你有个极不称职的母亲。想到此处忽又百般不忍，泪水又汩汩流了下来。
我伸手去摸我头上的发钗，早已不知去向。我苦笑一声，当真以为我死不了吗？
接连两日，我都滴水不沾。派来监管我的，还是厉害嬷嬷。
见我不饮不食，大概多少有些可怜我了。她没有动怒，也没有强灌，只是坐在我床头聊起了家常。自此，一段往事在我面前解开了封印，露出了不为人知的美好和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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