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国 7 泊烟被囚

  盛夏已至,蛙鸣蝉噪,除此,再无人声。如果不是活到这份上,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耐清静。
  转眼雪儿已经能爬会坐了,我困守在乾元殿里,与外界不通消息,倒也过得十分安然坦荡。如果换了从前,我恐怕早已经被逼疯了。如今如此,不知是因为雪儿的陪伴,还是内心的笃定。
  也是,一个人已经无可失去的东西,那么他还惧怕什么呢?
  这天,我带雪儿蹲在院子里看蚂蚁,院门口的侍卫不知跑到哪里躲清静去了。墙外突然传来争执之声。
  “白露她凭什么,不过才被皇上宠幸三日,就全不顾往日情分,在我面前摆起了娘娘的架子。”一个女孩气咻咻地说。
  “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今时不同往日,不要同她对着干。赶明儿,她真被封了娘娘,有你好果子吃。”另一个训斥道,想是年纪稍长些,话里颇多看破世事的隐忍。
  “封了娘娘又如何,眼见着皇后娘娘才入冷宫,还未足半年,皇上就封了那么多娘娘了。今日里一高兴,抬个仪,明日里临幸了,封个嫔,不过三五日便又忘在脑后了。你我都曾服侍皇后娘娘,也没一个如她这般忘恩负义,呸!我看她能得意几天。”
  “还提什么从前,再不得意也是娘娘,我们再不平,也只是做下人的,有什么资本白脸。”
  “她明显是挟私报复,愿怪我当年不肯把信交到尹仑奂手上,让尹家被一网打尽。如今我就是一味忍让,难不成还指望她饶了我不成?”
  “小点声,我的姑奶奶。”年长女子明显压低声音,稍顿一下又说,“你别忘了,这儿还住着一位主子呢。”
  “怕什么,一个囚犯而已。”女孩虽嘴硬抢白,但明显知道其中厉害,与年长女孩窃窃私语着离开了。果然宫里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说不清,道不明。
  不过,提到尹仑奂,我突然想起这属于叛党一类的,该已是身首异处了吧?想不到世上竟还有女子在深宫的一角痴念着他,如果不是尹家的勃勃野心,尹仑奂尹琳琅这一双儿女恐不至于下场如此凄惨。
  想到此处,我也不由心中酸楚。替他二人不值,都说元晖深爱尹琳琅,可如今当了帝王,还不是一样,朝秦暮楚,快活似神仙。
  琳琅啊琳琅,亏你走得走,否则在深宫的坟墓里,一样会心如死灰。
  这世上有几人不辜负他人,又有几人不被他人辜负。
  叹息一回也就罢了,无论古今,这种事情从不会少。
  倒是好几日都没有听到伯牙的琴声了,自被禁以来,琴声似乎成了我们唯一可以交流的东西,可恨我不通乐理,只能听音,无法回信,不过这琴也是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来人呐!”侍从被我赶得太远,总得扯着嗓子喊。
  半天无人应答。
  “来人!”
  还是无人应答。
  我往门外瞧去,只见一人定定站在门廊下,。一袭黑色深衣,长身玉立。两旁的树影在他脸上印上深深的印记,依然是喜怒难辨,或者说,根本没有喜怒。
  我报了雪儿回身往屋里走。
  身后的人却开口了:“你是想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停住脚步,头也未回:“与你何干?”
  身后一声冷哼。
  哎,我去!我招你惹你了吗?你哼什么哼?
  不过我既没转身,也未停步,对这种城府太深的人,我还是敬而远之吧,说多错多。
  “你真不想知道吗?”袁辉微跛的足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我身后,阴恻恻地说,“一向风流标赏的许泊烟公子,在大狱也不过是一副经不起折腾的皮囊而已。”说完,还变态地笑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在这里,一味地顺从、退让,根本不会让敌人放过你,反而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雪儿被吓得大哭起来,我咬了咬牙,强作镇定的说:“你不用拿话激我,我虽愚钝,但也知道,泊烟身为质子,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
  “我偏想杀呢?”元晖眼神轻蔑,嘴角斜挑,冷峻的脸上竟露出无赖之色。
  “你就不怕丘迟国拼一国之力与你抗衡到底吗?”
  “我才不在乎,我如今什么都不在乎。”袁辉近乎癫狂,“倒是你真不想看看他吗?”我盯着他的脸,想要仔细分辨他话中的真假,这张脸邪恶魅惑,眼底深幽如潭,如若不是满心提防和恐惧,恐怕我也会沉沦在他莫测难明的眼波里,不能自拔,不问生死。
  元晖也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道:“也许这是你们的最后一面。”说完一甩衣袖回身便走,雪儿还在大声哭着,我心下顿时慌作一团,无论信与不信,我都不敢拿泊烟的性命来赌。
  眼见他要步出院门,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让我见他。”
  他头也不回,只吐出一字:“好!”
  隔日,婉儿一早便被带来我的院子,我很想抓着他的手问个明白,可是身后的侍卫太监们显然不会给我这个时间,箢儿也是一副急得要死的表情。
  也罢,见了薄烟,也许一切都会见分晓,而雪儿也唯有交给箢儿,我才放心些,元晖如此安排,是在给我安排后路吗?
  此时我才知自己这猫嫌狗弃的性子,在宫里,竟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临行前,我交代箢儿如遇急事找太后,便跟着内侍走了。
  一路上我脑海飞速的旋转,想着泊烟被抓的可能,原因无非公私两种情况。论私,因为他抢了琳琅?不不,毕竟元晖还没幼稚到这程度,再者朝堂也不是他一人的朝堂。论公,难道两国关系紧张,要拿质子开刀?要开战了?如是这样,泊烟处境更难,而我和雪儿可真成了拖累了。
  如是,我能救泊烟吗?如何救?跪地求饶,还是以身相许?
  呸呸呸,脑残剧看多了吧?
  再或者我和泊烟一起死,我头上的发簪还在,或可一试,也总算是死到一处,也绝了高启国要挟泊烟兄长的念头,只是苦了雪儿,只能拜托师父了。
  说起来对天牢,我也不陌生,在商参国也曾经住过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值得一品的。
  不过来到高企的天牢,我还是着实吃了一惊。此处不该叫天牢,该叫地牢。从牢门进去,一路向下。七拐八绕,机关重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里面阴暗潮湿,甚至能听到蹚蹚水声,叫黄泉也不为过,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泊烟自小有疾,上次又在雪中长跪,怎能受得了这等环境,多待几日,纵使不死也废了。我不由捏紧了拳头。走在前面的元晖听我脚步慢了下来,便回头来看,他本来冷森森的面孔在烛光的背阴处越发显得幽深难测,让人深惧。
  我紧紧咬着牙,牙根都快咬断了,我是太低估了他,也太高估了自己。这世上,谁会傻到和变态谈人性,谁会愿意和魔鬼做交易。更何况帝王的权利,足以让人生,让人死,让人生不如死。而我内心深处竟曾希冀过他能念琳琅的旧情,放过我和我的家人。
  如今每走一步,我都感觉离绝望更近一些。在残酷的牢狱面前,连命都不值一提,更何况什么情?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我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都快要蹦出胸腔了。
  沉重的铁门里能听到很明显的水声,竟是水牢!两个甲士牵动按钮,吱吱呀呀地将铁门拉了上去。因为潮湿,滑轮和绞索之间发出难听的刺耳怪声,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浊臭扑面而来。
  我几乎快要晕厥,忍不住干呕起来,眼泪鼻涕挂了一脸。这他妈的是人能设计出来的地方?这他妈的都简直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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