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署前驱惊野鸟

  当晚,K市南区城乡结合部。
  K市的风月场所有两个集中地点,一处在市中心繁华的商业街,另一处在入夜之后布满了粉红色小灯的城乡结合部。两者的区别不但在于消费水平上,也在被盘查的力度上。
  因此,当人们发现平日里生意最火爆,嬉笑声最喧嚣的“蝶恋”歌厅居然破天荒歇业的时候,心里只当是老板走了背字,现在也不知正蹲在哪个看守所一边改过自新一边吃低盐食物改善血压。
  但和表现出的萧索不同,此时“蝶恋”的二楼包间可谓是爆满,只不过客人们没有一个在喝酒唱歌泻火,而是全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小声交谈。
  他们的打扮如出一辙,床单一样的黑色长袍和路边摊买的卡通面具,也不知是邪教成员还是蹩脚劫匪,总之处处透着可疑。
  “犀牛,最近怎么不去我那坐坐?”一个带着中世纪医生样式面具的黑袍人向旁边搭话。
  “乌鸦,小点声,别被人听到了。”犀牛面具的人慌忙示意他住口,“章鱼禁止我们跨过他私下联络的。”
  “切,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
  谈及章鱼,乌鸦语气轻蔑中带着恐惧,给自己倒了杯酒,插上吸管伸进面具里小口啜吸。
  “你手怎么了?”犀牛发现了异常。
  “前几天受了点伤,碰到个愣头青,差点栽那——别说这个了,今天章鱼叫大家过来要干什么?”乌鸦不想谈论自己,转移话题。
  “凭我的级别怎么可能知道?要不你去问问老虎。”犀牛摇头。
  乌鸦放下酒杯:“三句话里两句打官腔,我可不想去他那热脸贴冷屁股。”
  两人正说着话,包间的门突然打开,同样带着面具的服务生进来微微鞠躬,示意众人可以到楼下了。
  “故弄玄虚。”乌鸦示意犀牛走在前头,后者耸耸肩先行出发。
  一楼的舞厅没有开灯,而是在四周点满了蜡烛,火光随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微风轻轻摇曳。这里唯一能称之为娱乐设施的除了空旷的舞池之外只有一根脱衣舞表演用的铁杆,上面捆了个头套麻袋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昏迷。
  红色的液体在他的脚下用脸盆接着,竟然装了接近一半,这是足以造成失血性休克的量。
  面具人们都被这一幕吓到,默默站在舞池里,互相打算从别人脸上找到答案。
  “各位请安静。”
  章鱼的面具和其他人的不同,比起无机物更像是某种寄生在脸上的动物,乌鸦总觉得他的声音比起从声带发出的更像是面具上的触手中发出的,每当想到这种可能他就不寒而栗。
  “在座诸位中,有的是教团的元老,有的是初入的新人,但那么无论在这扇门外大家是什么身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就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章鱼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什么感情,但众人能感觉到随着他每一句话出口,舞厅里的空气都在变得愈加寒冷。
  “但是!”章鱼的声音没有经过任何过渡,突然歇斯底里,“今天我要告诉各位一个坏消息,不,是两个坏消息!
  “首先,是教团中出现了可耻的第一个叛徒!”他扯下了钢管上男人面部的麻袋,栩栩如生的老虎面具暴露在了密密麻麻的视线中。
  乌鸦和犀牛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老虎平日里的说话风格无处不暗示着此人吃的是官家饭,没想到章鱼居然敢对他下手。
  章鱼手不停,把老虎的面具也扯下丢到一边,展现了此人的真容。这是个眼睛很小的国字脸中年男人,只是汗水此时已经打湿了他精心护理的面部,一块破布正塞在中年人的嘴里,阻止他发出声音。
  “石油公司的张经理,”章鱼把破布取出,“和大家打个招呼。”
  “咳咳!你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张经理怒不可遏,“我可是国……”
  “没太想过,要不你跟我说说?”章鱼拍他的脸,声音清脆响亮。
  “你……你们都要跟他一起寻死吗?”张经理转头向下面的围观人群,“快把我放了,我可以帮你们争取获得宽大处理,我以……的名义……”
  但没有一个人敢做出任何动作,大家都生怕被章鱼盯上,像只暴风雨中的鹌鹑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够了。”章鱼把手放在他的头顶,张经理怒涛般的吼声戛然而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你怎么敢这么做,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吗?他们早晚会找到你!能帮你的只有我,真的,只有……啊!”
  没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章鱼的手指突然仿佛失去了骨头,触须般灵活地刺进他的头颅。张经理不停惨叫着,口水和泪水在脸上流淌肆意流淌。他的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包括脑组织的一切竟是沿着章鱼的手指被不断吞食。
  早在章鱼收回手指前张经理就已经断了气,他只剩下一层皮的头骨像是被来自内部的某种引力所牵引,全都凹着塌陷下去,极度恐怖。
  乌鸦抬头,看到老虎萎缩的眼窝,一阵作呕。
  “毒蛇,你帮张经理写个遗书,再把贪污证据交上去。山猫、变色龙,你们去港口把他沉了。”章鱼的语气全然不似刚杀了个人,慢吞吞地安排任务。
  几个面具人颤抖着走上前来,点头答应。
  “现在,我要说第二件事,因为张先生的出卖,我们已经引起了相关部门的注意,因此从今天开始我要无限期停止集会。”章鱼的音调中带着遗憾,“K市已经不再安全,当我找到下一个理想去处时会告诉你们的。”
  舞池里出现了小小的喧闹声,不满的气氛弥漫开来。
  章鱼似乎懒得跟众人废话,挽起袖子露出了苍白的左臂,右手朝向天空。一边的毒蛇会意,连忙从怀中掏出采血用的试管,快步走上前来跪在章鱼面前,双手呈上。
  章鱼将包装撕开,把注射器刺入静脉,待暗红色的血液灌满后,缓缓开口。
  “下一个。”
  得到了血的毒蛇如获至宝,还没等走回人群就迫不及待地将血液倒进嘴里,像喝了琼浆般发出令人心悸的吞咽声。明明只是几毫升的液体,他却足足花了几分钟来仰头回味。
  而其他人的动作也如出一辙,无论是畏缩的犀牛还是阴冷的乌鸦。
  黑暗中的舞厅,血的盛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