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由于近年来政府大力整改酒宴习俗,政策规定只有本科以上的才准整办酒席,还需得政府给批文才行,所以今年的势头比往年小了许多,只有偶尔几家在操办,规模也不似往年。两相对比之下,唐琰安就显得很是风光,因为唐宁学校属于重点,自然是可以办酒席的,甚至大操大办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为此,唐琰安早早的就去拿了批文,还特意找人挑了日子,就定在开学的前两天,距离现在也就不过三四天的样子,所以这几天唐琰安一刻不停地往家里运东西,烟、酒、礼品、鞭炮烟花、鱼肉粮食、水果蔬菜等等,堆了满屋子。其实唐宁觉得简单点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花费那么多,不过唐琰安是个好面子的,哪里听得进她的话。
许是唐琰安天生就不是个能踏实下来的人,早些年在外头,依仗着自己有点小头脑小聪明,买彩票,炒股,打牌赌博,整日混迹于赌场钱庄这些营生,虽然当时混得还不错,回到村里众人见了都称一声“唐老板”,不过在唐宁的眼里,这种生活就像是踩在云端,随时都可能掉下去。从小到大,唐宁心里没有哪一天是踏实的,唐琰安的隐患就像颗不□□装在她心上,不知道哪一天就爆炸了,直到后来,以最惨痛的方式,这颗炸弹终于消失了,换来的却也是永不磨灭的伤痕。
唐宁永远都记得,那是初三的一天,晚自习下课后,她与同桌一起去吃夜宵。街边一个小摊的主人,是唐宁的一个表姑姑,唐宁每每都会去她那里买夜宵,算是照顾她生意,那姑姑也偶尔会额外多送些与唐宁。
那日,唐宁买完东西正要走,却听得姑姑小心翼翼地问:“你晓得你爸爸被抓了吗?”
“嗡——”唐宁顿时脑子一懵。
姑姑见她一副失了心神的模样,也知道自己问错了,原本是不知道的,经这一问,反倒是知道了,当下有些歉疚,忙解释道:“我也是听说的,说是警察查抄地下赌场,你爸爸也在那里,就被抓了。”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们也是才知道的,你爸爸之前问你姑爷借了两千块钱,前两天你姑爷打他电话打不通,问了同在那边的熟人,才知道是出了事情。不过你放心,这笔钱我们不会问你们要,你也别着急,专心读你的书就是,大人的事情大人自己解决。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问问你,没想到你不知道……唉,是我的错,你也别太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家里爷爷奶奶回去就不要告诉他们了,先瞒着,你自己知道就行……”
“嗯,我知道了……”唐宁失了魂地道,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流失,怔怔的转身离去。
唐宁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教室,只觉得六神无主,手脚不知道往哪放,心也空落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唐宁才知道原来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她无法安定的去面对这个事情,无法不去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她还没成年,还在上学,还有很长的路没有走出来,如果连唯一的寄托和倚靠都没有了的话,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然而,还有更让她担心的,因为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她还好,起码她还有很长的时光可以去成长,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两个七八十岁的行将就木的可怜老人,他们怎么办?这件事能满得了多久?如果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被关进了监狱之中,你让“养子防老”这种观念根深蒂固的两个老人如何承受?
那一段时间里,每每回去,唐宁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爷爷奶奶,不得已只好保持着满面笑容,生怕露出一丝丝的不妥,仿佛一切如旧如常,偶尔出神地打量着两个垂垂老人,时常望着望着,眼泪就止不住想流下。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大概一个月之后,唐宁那天周末回家,刚进门,就看见奶奶起身望着自己,瞬间像个小孩一样的哽咽着:“幺儿,你回来了,他们说你爸爸被关了……”
唐宁眼泪终于止不住,一瞬间唰地流下来。
“没事,别担心,没事的……”即便唐宁自己也忍不住泪水,却也只能一边抱着哄着怀里哭的像个孩子的奶奶,一边宽慰:“他在那边过了这么多年,平日里交了那么多的朋友,都在那边,他们肯定会照顾他的,不用担心,会没事的啊……”
原来是那边政府寄过来的告知书到了,被递到了两个老人手里,消息来得如同晴天霹雳,让人如何承受,何况还是爱子如命、垂垂老矣的双亲。
奶奶两只眼睛都哭得肿了,如孩童般抱着唐宁抽噎不止,爷爷默不做声地坐着,硬朗了一辈子的人,此刻背影佝偻,眼里也掩饰不了无助和泪光。
这一瞬间,唐宁成长了太多,她知道她自己是个大人,不再是孩子,她需要坚强,需要撑着,替爷爷奶奶撑着,也替这个家撑着。
这么久以来一直瞒着,对唐宁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能和姐姐说说,两个人互相鼓励外,她一直以来只能怀揣着歉疚和心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面对两个老人。如今他们都知道了,看着两张更加苍老的面孔,唐宁心里更难过了,她宁可一直瞒下去,一直背负下去,她宁愿他们永远都不知道。
那段日子,唐宁想了很多很多,她不知道唐琰安在里面过得怎么样,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爷爷奶奶如果哪一天突然走了,由谁来送终……很多很多的问题蹦出来,很无望,很无助,她甚至准备好,或许有一天她不得不辍学,走向另一条人生之路……
时间如此漫长,直到半年后的一天,唐琰安站在家门口,呼唤着奶奶,告诉她他回来了,一切才终于结束。
至此,唐宁对父亲的最后一点情感消失殆尽,她已经不奢求他对她们姐妹俩尽多大的责任,只求他能赡养两个老人,尽一尽做儿子的本分,让他们在人生的最后一程上,走得安稳踏实。
也许是经此一事在外混不下去了,又或许是醒悟了,想到了家里的高龄父母没有多少日子了,唐琰安回来之后似乎收了心,很少再出去。唐宁知道,不管他在外人眼里怎么混账,不管别人怎么评价,在爷爷奶奶眼里,他永远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老了来总是希望他能在身边。看到他能收心守在爷爷奶奶身边,唐宁心里也算是安慰了。
所以,到头来一场,唐琰安那些早年间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终究如浮云一般,轻飘飘来,也轻飘飘去了,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如今,两个女儿都考上了重点大学,他也能觉得终于能扬眉吐气了一回,所以自然是巴不得排场有多大就多大。
唐宁收拾好卫生,出来就看见唐琰安正往屋子里搬着一箱一箱的烟花,不由皱眉:“之前不是说不许放太多烟花爆竹吗?怎么还买这么多?放太多会被查的吧?……”
“呵,怎么会?我女儿考这么好的学校,难道还不能多放点热闹热闹啊?其他人不能,你跟他们不同啊,放心吧啊!政府那边的人爸都熟,都打过招呼了,不会说什么的,再说他们那天也会来的,我去开批文的时候都说好了……”
“……好吧。”不知道他是吹嘘还是真的,唐宁也懒得去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