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姜菀青下学后便回了院子,清猗自是已经帮她备好了集市上卖的简陋轮椅。她先拆了一番,卸掉了靠背和把手,只剩下个坐板和两个轮子。
  依姜菀青所画,其所做的轮椅首先要能调整靠背。若是在靠背和坐板中间加一个轮轴,使其自由转动倒是不难。可是靠背转动后的固定却是个大麻烦。
  姜菀青正是因为这个才挑灯到夜半。
  不过此时的她却是胸有成竹的。她将原先的扶手拆下后,将这两块木板分别连接了有弧度的木条。新加的两条短木条上钻有数量相同、间距相同的孔。
  原先扶手通过榫卯,一端连在靠背上,一端通过竖条连在坐板上。若是加了木条,前端依旧连着坐板,与新木条连接的地方以及带弧度新木条的末端都通过竖条接到了坐板上,形成了个扇形。
  两边扶手固定好后,再加上有了轮轴的靠背,只是靠背后面对着小孔的地方加了两个木质的插销,把靠背后转到一定位置,两边木头插进小孔便成了。
  院子里木屑满天飞,尤其是这钻孔钻的,引得姜菀青捂着鼻子咳嗽了一阵。看在眼里的清猗,着实心疼自家小姐,忙拿水在院子各处撩了撩,去去灰尘。
  这靠背完成了,姜菀青又开始倒腾挡脚的地方。原先看赵虎每次都要拿个木板搭着才行,十分不便,姜菀青便想着设计个夹层,把木板同抽屉似的可以随意外拉;又在小腿部位加了个固定的装置,因为韩慎只伤了一条腿,便只加了一个。
  新加的材料选的全都是轻便柔韧又结实的梓木,连原先的车轮都被姜菀青换掉了,车轴变宽,车轮变大且呈八字倾斜,若是坐上去,自己也能转动。
  过了三四个时辰,明月初上柳梢头,姜府各个院子都已经掌灯了。姜菀青在微弱的灯光夹杂着月色下,看着自己的杰作雀跃不已,忙让旁边的清猗尝试着坐上去,有了切身体验,清猗对自家小姐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用过晚膳后,姜菀青一个人半倚在刚刚做好的轮椅里,靠着清猗拿来的靠背,抬头望着明月高悬。右扶手边有她最后加上去的一个暗格,可放些糕点瓜果。于是她便脱掉鞋,一手抱膝,一手嗑着瓜子。
  她喜欢在“干完活”筋疲力尽的时候静静地发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清猗早已习惯,由着她在院子里赏月。
  可她不知,京中三司会审的结果下来了,不仅与韩慎有关,竟也牵扯到了姜家。
  ****
  此时姜府书房。
  韩慎坐于堂中,抿着薄唇,一手捏着张纸,甚是严肃。姜策背对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叹了口气。
  “怀瑾在京为官,我常年驻守边关,仅见过一次。但我知怀瑾在大理寺处事谨慎,若非为了我的案子,怎会冒险。若是他因我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大人和夫人。”
  “二郎着实不必担忧。既怀瑾得他伯父点播,去做这出头鸟,必是性命无忧的。你又何必跟我说这些话,连姑父都不肯叫了。”
  就在傍晚,韩慎收到京中来信。昨个儿三司会审开审当天,有人呈上了韩慎兵败弃城而逃的证据。
  当今圣上子嗣薄弱,膝下三子,除太子外均未满十岁。太子的母亲乃已去世的端敬皇后郑氏,其与姚后所出的二皇子、三皇子关系一向疏离。
  如今圣上知天命之年,缠绵病榻,太子居东宫已有十年,早有为君者的魄力,与年轻的卫康帝甚是相像。可太子毕竟年轻,变数尚未可知,如今朝中豺狼虎豹都盯着那个位置。韩慎一出事,便像是有人拿着一点火星扔进了成堆的烟花爆竹里,砰地一声炸开了花。
  韩慎下落不明,朝中多得是落井下石的人。眼看韩慎兵败叛逃的罪名快要坐实,太子一党正手足无措,这时本该协助大理寺寺卿审理案件的姜怀瑾却跪在了卫康帝面前。
  “臣知如今人证物证皆在,嫌犯消失不见,本应定其罪,查探其踪迹。然臣私心作祟,恳请陛下再容臣等核实证词,若韩慎当真犯下此罪,理该问斩,可若叛国者另有其人而反杀忠良,才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姜大人,照你这意思,我等岂不是污蔑?不知你所说叛国者是何人,可有证据?”说话者,正是那递交物证之人。
  这物证乃是胡人所书。当日攻城的胡人在齐慎攻下城后便缴械投降,据他们所言,齐寅未来,两军交战时,一队人护送着一马车突出重围而去,想来便是韩慎的人马。
  可偏偏,当日知道韩慎受伤的人大多是其近卫,因交战之时,主帅受伤易致军心不稳,便封了消息;之后韩慎情况危急,赵虎便带了近卫离去,留下副将守城。可奇怪的是,知道此情的副将和那城墙上目睹的士兵,全都阵亡了。
  若非辗转收到韩慎的信,齐寅也快要怀疑韩慎是弃城而逃的了。
  此时的姜怀瑾自然是没有证据的。他虽与韩慎不熟,却从伯父与父亲那里知其品行,自然知道自己说的是事实。可没有证据的事儿说出来,非但不能洗清韩慎的冤屈,反倒是往自己身上引脏水。
  姜怀瑾自不是鲁莽之人。昨日与他伯父,也就是姜尚姜大人谈了一番后,老爷子便说让他去当那个出头鸟。他隐隐约约似是感觉到了伯父的用意,却不是很真切。
  大殿之上,卫康帝虽是垂暮之年听不出帝王喜怒,只见卫康帝说:“既是姜爱卿所说,那不如去趟边关,找找这叛国之人。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到时也莫说朕冤枉忠良。如今你这大理寺左寺丞就让让位,吏部再提拔个人上来,报给朕瞧瞧罢。”
  “臣遵旨。”
  方才怼了姜怀瑾的那位黄大人暗自讥笑了下:一个文臣去边关,这细皮内肉的,怕是还没到就折在路上了。哼,这大理寺可当真没有太子的人了,韩慎这事可真是一箭三雕啊,怕是这下子,皇帝连太子都埋怨上了。
  ****
  姜策虽懂得姜怀瑾性命无忧,却还是不敢与韩氏说,只照往常一般处理政务。
  而韩慎则略有些担忧:敌在明我在暗,他们铺下这么大个局,若是他当真死了,怕是死无对证,正好坐实了按在自己头上的罪名,趁机让太子失去西北兵马支持,再加上个送上门来的姜怀瑾,怕是如了他们的愿了。
  正想着,赵虎推门进来说,“将军,今个儿又是姜小姐和姜少爷来学武的日子,您没忘吧。”
  “嗯,你推我过去吧。”韩慎方回过神来,便去院子里等着。
  ****
  姜菀青借口拿东西,先回了自己院子,找了块绸布盖在轮椅上,便迫不及待地推去表哥的院子。
  赵虎正看着姜怀信扎马步,瞥见姜菀青推着个这么大的东西过来,十分好奇。
  韩慎正给姜怀信说着动作要领,没抬头。突然一块藏青色的绸布出现在眼前。
  “表哥,这是我这几天做出来的。你试试看,就当是你教我学武的报酬呀。”姜菀青笑眯眯地揭下了布,看着三个人的眼光齐聚在轮椅上,非常满意的点点头,便自觉解说起来。
  听完姜菀青的解说,姜怀信还不敢置信,“盈盈,你可以啊!哎表哥,你快去试试。”
  韩慎也有些惊叹这小姑娘的创造力,自然也是要给她个面子的。客气谢了几句,便让赵虎扶着坐了过去。
  “表哥,你觉不觉得很舒服!”姜菀青迫不及待的问,“我昨天还躺在上面嗑瓜子来着呢。”
  刚说完,姜怀信便笑出了声,“敢情盈盈你这是提前‘以身试轮椅’了。”
  姜菀青说完就后悔了,懊恼的捏了捏手,都怪自己一张嘴,怎么每次在表哥面前都会出丑。
  韩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只圆滚滚的狸猫躺在椅子上嗑瓜子的样子,正暗笑着,看着姜菀青脸红红的,手放嘴边咳了一声,放下的时候便碰到了扶手边的暗格,好奇的打开,便看见了一堆…瓜子壳。
  ……
  还没等韩慎反应过来,姜菀青便拉开那抽屉,抢了过来,脸红的自己都觉得发烫,“那个,随…随地扔瓜子壳…是…是不对的。我…我我我一不留神就扔这里了…就是…就是昨天晚上忘记倒了…我这就去!”说完便急匆匆地飞奔出去。
  赵虎跟姜怀信面面相觑,倒是没想到韩慎笑了出来——
  还是一个知道不能随地扔瓜子壳的好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