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当天下学回家的姜菀青异常高兴,跟孟乔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姜怀信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与之同行的孟晔也无可奈何。
  到姜府后,姜怀信记得与表哥的约定,自是去东厢房那边走。姜菀青见此也想去,拉着姜怀信的衣袖不撒手,最终还是被她得逞了。
  此时韩慎坐在轮椅上,正等着姜怀信,见他拉着个小拖油瓶不禁一愣。
  姜菀青对自己的不请自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好奇心作祟,只能忸怩着,随便找了个理由,对表哥说,“表哥,往后我能不能同二哥一块来?你放心,我不打扰你们练武的。学府有骑射课,不止要学骑射,还要学些拳脚功夫,我只学了些书本知识,怕之后纸上谈兵闹个大笑话,所以想来看看,表哥可以么?”
  韩慎听了姜菀青这话,有些意外,只说“若是表妹想学骑射,不如同表弟一起。若只是光看不练,怕是容易误入歧途。”
  …我不想学只想看。
  对拳脚功夫仅限于欣赏阶段的姜菀青没想到表哥竟也愿意教她,“这样可以么?不然我还是别打扰你们了。”
  “盈盈,表哥都说了,你就一起来吧。”
  …
  天生四肢不协调的姜菀青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更难过的事,她二哥非但没帮她填坑,反而挖的更深了。
  硬着头皮点头,姜菀青回去换了骑射装,再度迈入东厢房旁练武的小院时,姜怀信正被赵虎摁在地上,像是摔了个狗啃泥。
  姜菀青瞪大了双眼,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二哥,转头便听韩慎说,“功夫讲究的是快准狠,你这花拳绣腿,要是赵虎来真格的,足以要你的命了。”
  趴在地上的姜怀信刚回过神来,暗自惊诧这赵虎竟不是等闲之辈。顿时看向赵虎的眼神就变了。
  说来姜怀信这人,平生两大爱好,一是武,二是吃。
  若你跟他抢吃食,他大概会恼了你。但若是在比武上赢了他,他非但不会觉得没面子,反而会越发尊敬你。
  赵虎被姜怀信看的毛毛的,嘿嘿笑了两声,抱拳道,“得罪了,二少爷。”
  此时回过神来的姜菀青慢慢挪到了韩慎的边上,看着从地上起来的二哥随意拍拍身上的土,笑得很狗腿,连带着对赵虎称呼都变了,“赵大哥,没想到你如此厉害,还要麻烦你之后多教我几招。”
  “嗨,二少爷不怪我鲁莽就好。我这点算什么,要是我们将…公子腿伤好了,怕是三招你就倒了。”
  听了赵虎的话,姜怀信对韩慎越发崇拜了。姜菀青看着双眼冒着星星、自顾傻笑的狗腿二哥,抬手扶额。
  得了韩慎的指点后,姜怀信自拖着赵虎去对打操练了,剩下韩慎和姜菀青站在原地。
  “表哥,我把箭拿来了。”姜菀青有些不好意思抬抬拿在手里的弓箭。这是学府所制,比军中所用的弓要小一些、轻一些,适合初学的女子使用。
  箭囊中有五只箭,箭头为防伤人被磨钝,箭尾的翎羽有些破损,应当是被许多人用过。
  韩慎点头,“既如此,便从射箭开始吧。左肩对目标靶位,左手持弓,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微倾。你莫要拿箭,随我用右手勾弦。”韩慎虽不能站立,却还能稍微演示给她看。
  只见他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扣弦,微微拉弓,做了瞄准的姿势。
  姜菀青按着韩慎说的,将将站立。正学着韩慎的样子把弓拉开,且将脸贴了上去,学着瞄准。
  可突然间,许是她用力过猛,一个手滑,箭弦竟从三个手指尖弹了出去。偏偏她重心不稳,脸也贴得太紧,只听见砰的一声,姜菀青脸上多了道红痕,弓飞了,人也往前跌了出去。
  韩慎轮椅正侧对着姜菀青,见此情景,本能反应的出手拉住她,又抬起了未受伤的腿拦在她前面。
  姜菀青吓得闭上眼,觉得自己定要摔倒在地,便慌忙捂脸,但过了会儿,身子一歪却没感到疼,便放下了手。抬首对上的,是韩慎的脸。
  原是韩慎把她一拉,原先往前倒的她侧躺在了韩慎的怀里,从未与人这么亲近的姜菀青瞬间红了脸,连带着那被箭弦弹出的红痕也不明显了。
  慌忙之中,赶忙撑着轮椅的扶手起来起来。
  “表表哥…我…谢谢你…我…我不是故意的。”结结巴巴地说完,匆匆抬眸看了眼韩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盯着掉在地上的弓箭连眼都没眨。
  “无事。”
  韩慎此刻面上显得镇定,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还好姜菀青快要把头埋进地里去了,而那两人离的远些又没注意,不然赵虎怕是要追着问,为何他耳根这么红?怕不是发烧了?
  原本害羞的姜菀青正在心里感谢韩慎没责怪她呢,韩慎下一句就让她又羞又恼,想落荒而逃了。
  “不过射箭能把自己射出去,我也是头一次见。”
  看着姜菀青从头红到脚,低着头,明明气鼓鼓,却又不好意思吭声的模样,韩慎莫名想笑,连带着多日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些。
  散场的时候已近黄昏。
  赵虎推着韩慎回东厢房,姜菀青和姜怀信累的瘫倒在石凳上,连开口讲话的力气也没有。姜菀青双手交叠,下巴抵上去,趴在石桌上,看着韩慎慢慢走远。
  韩慎身材高大,轮椅却是寻常的轮椅。
  她至今天才发现,韩慎两腿竟是拖地的,停下的时候脚放在地上,走的时候赵虎用了个简陋的木板放在脚下挡着。且这靠背直、坐的地方又窄,真难为表哥能坚持坐着,毕竟他那一身腱子肉,本就硬邦邦的,刚刚倒在他身上时她可是切身体会了一番…
  哎呀,想什么呢!
  姜菀青懊恼又害羞地捶捶头,直引得姜怀信侧目。
  不过,那么多像表哥这样腿受伤的人,还有那些先天残疾的人,若是坐轮椅,怕也是要这样子□□着吧。
  姜菀青想到这儿,灵机一动,突然弹了起来,自然是吓了姜怀信一跳。
  ****
  没空管姜怀信,姜菀青回了自个房间便一头扎进了书卷里。她拿着笔画着草图,连晚饭都是匆匆用过,便撤下了。
  姜菀青若是研究起木工、画起图来,一夜不合眼怕是也没有知觉。
  她画工精湛,不善人物花鸟山水,却爱“照葫芦画瓢”,专画实物。
  画到为难之处,便喜咬着笔一个劲地翻书,琢磨着如何才能让那些巧妙的机关立于方寸之地。
  清猗不知道剪了几次烛,终是在三更天的时候顶不住,姜菀青便让其退下休息了。
  此时,远处传来几声鸡鸣,东方泛白。屋里烛光渐微,姜菀青终于停笔,伸了个懒腰,才在恍惚中感到自己的眼皮仿佛千斤重。只见她面前,一造型特异的“轮椅”跃然纸上,连着细节也画的惟妙惟肖、细致入微。
  姜菀青拿着这张纸爱不释手,墨尚未全干,她便挂在了床头。
  做完这些她再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在床上,两脚挣扎着踢掉鞋,连外衫也顾不得脱,径直睡了过去。
  ****
  翌日,姜菀青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坐在学堂中,听着夫子讲《策论》,昏昏欲睡。
  坐在她后面的魏子期戳了戳她后背,她打了个机灵,抬眼便感受到了夫子凌厉的眼神。
  “东江决堤,震惊朝堂。死伤者数千人,沿江万亩田地,如今颗粒无收。今上大怒,盖因无人可得其法,何解?”夫子不满姜菀青,点了她来答。
  东江决堤之事,姜菀青是知道的。
  今年连月的大雨,上游水涨,当地县令却疏忽渎职,未曾上报,江水奔至下游,原有淤塞的河道承受不住,江水冲垮了原有的河堤,灾情严重。
  因对匠术数术感兴趣,连带着对水利也颇有涉猎,姜菀青想了会儿,说道:“洪涝之灾,在堵在疏,堵为治其表,疏为除其源。前有李公赴蜀治水,今却只见堤坝绵延千里,不见开凿引渠分水之地。堵之一法,如扬汤止沸,堤愈长,河床愈高。倘行疏通之法,化洪水为灌溉之源水,则无后患;此法虽需经年,却可造福后世。”
  “依你所言,疏通之法当是能用之于各地,莫非水患如此便可解决?”
  “非也。夫子方说,圣上动怒皆因无人可得其法。知晓治水之法者定非我一人,更何况朝堂之上能人辈出,无人提及全因此法需因地制宜,若是胡乱开凿引渠,而不顾地貌山势,非但不能治水,倒是雪上加霜了。如今东江决堤,涉及之地上下游不下几十处,途经高山平原,曲折回旋,水有缓急且土质不一,若要根治,所需之人非百人不可。”
  姜菀青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接着说道。
  “且古来兴修水利者,皆为地方官员。其虽懂治民,却往往于水利上束手无策。若追本溯源,皆因我朝官员不懂水利、地理者甚多。今上圣明,善匠术者可得重用,此为解决之根本。若过些年,此用人之道能用之于地方,东江水患则可化也。”
  说完后,夫子看着姜菀青,若有所思。
  可学堂的同窗们全都愣了,方听夫子所问,众人都在思索治洪救灾之法,偏偏姜菀青独辟蹊径,竟想到防范上来了,且又顺带着连今上的意图都揣摩了出来。
  姜菀青发现周围一圈人的眼光聚焦在她身上,有些不知所措。虽是望着夫子等下文,心中却是想——
  嘤嘤嘤,图纸等我一天了,夫子为何还不说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