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万家灯火通明，在黑泱泱的夜晚亮起来。
一块空地的厚雪层上围坐着一群人，这里没有灯晃，只有火把的照耀。
火堆旺盛，火舌疯狂摆动，火影舔上围着它的人脸——
个个丧尸。
……
杨浩是最先忍不住说话的。
“看这破地方，没床没水没暖气，死在这儿算了。”
“生可以一起，死的话，”秦宇梓瞥了他一眼：“我们不拦你。”
杨浩：“……”
狗屁兄弟。
杨浩蹲成一坨，手臂环抱着膝盖，搓搓手，活动了一下僵冷的脚趾头，都蹲麻了。
“就我一个人觉得冷吗？”
火光晃动，耀出一片明黄。
火堆肆意吐着火舌。
“就你一个人。”
“没错，就你一个人。”秦宇梓抽搐嘴角，也说。
杨浩：“……”
大家都有些坐不住，顾婷婷被大火把烤得有些热，皱了皱细眉。
不止是她，火堆熊熊燃烧，秦宇梓后背都热出汗了。
火烧红了他们的脸。
这么大的火，杨浩怎么会感到冷呢？
除非……
秦宇梓察觉到杨浩有些不对劲，开始担心起来。
“杨浩，你——”
他哐当一声就倒了下去。
两眼发黑之前，杨浩还在暗骂郭照这个坑货。带他们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人还死不见了……
秦宇梓话没说完，就看见杨浩直直地一头栽倒在雪里。
……
除非是发烧了。
郭照喘着粗气跑回来，五官扭曲，话都捋不直。
他说：“找，找到了。半山腰道口那儿那家宾馆，刚，刚好有个客人退房，走吧。”
这么恶劣的天，谁还会大半夜退房？
秦宇梓捻捻眼角：“出发。”
不过幸好人家退了房，不然今晚就得在这荒无人烟的破地过一夜。
“顾婷婷，搭把手。”
顾婷婷把杨浩扶起来，放到他背上，他用力扛起一百一十斤的杨浩，尝试起来两次，最后憋着一口气才堪堪站稳。
“……”腰都断了。
秦宇梓脸都紫了：“真她妈重。”
一米七几的大个，背的动才怪。
就算背的动，也走不了两步。
顾婷婷皱眉：“把他放下来，我们扶着走过去吧。”
“不行，那样太慢了。”郭照否决，“我怕我们慢慢走过去，房间就被抢了。”
“那怎么办？”
杨浩趴在秦宇梓宽阔的后背，睡得憨甜又欠揍。
顾婷婷看着他，手指攥成拳。
“拖过去算了。”
郭照：“……”
秦宇梓先把他放下来，靠在一块大石头上。
想到什么不太对，她转头盯着问郭照：“你把我们身份证拿过去是喂了狗了？怎么没直接把房间定了？”
郭照讪讪：“……我急着赶过来叫你们，好不容易找到房间，太高兴给忘了。”
意识到自己好像很招打，他又补了句：“没事儿，这么大晚上怎么可能还有人来找住的。”-
大厅开着大灯，亮如白昼。
前台接待过形形色色的人，绕是老总带着秘书搞外遇，正房来闹事的场面她都见过不少，没见过这样——
一个女生把他的男朋友活活拖过来的。
“…………”
前台搓了搓僵掉的脸，平静地弯腰：“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她顿了顿，又说，“或者您的男朋友？”
顾婷婷累得不想跟她多费口舌解释，直接把手往前台一拍：“我要开房。”
前台：“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房间已经满了。”
尽管女生面色只透出疲惫，前台还是从她身上看出一股绝望的崩溃。
“要不您再去别的店看看？”前台不忍心地说。
“谢谢。”
前台：“不客气，您和……您的男朋友，走好。”
顾婷婷把杨浩扔在大厅的待客沙发上，缓了口气，身心俱疲。
没一会，郭照和秦宇梓赶过来。
“有房吗？”秦宇梓指了下前台的方向。
顾婷婷摇头。
她头痛地掏出手机，反应过来大家的手机都没电了。
他们两个人一看也是没找到。
她都懒得费口水问了。
杨浩发了烧，脸憨红憨红地透着肉。
长叹一口气，顾婷婷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真倒霉……
郭照一开始说的宾馆还真就被抢了。
秦宇梓背着发高烧的杨浩，三个人找其他宾馆。
没一会，他累的差点晕厥，两眼一黑就倒了。
顾婷婷没办法，抬不起杨浩，秦宇梓坐在地上缓了一会说，他们三个人一起效率不高，分开找。
刚好在这家酒店门口，秦宇梓为了保障，又和郭照分头问对面两家，三人商量好问完了之后在这家酒店集合。他们跑着去了另外比较远的酒店，顾婷婷拖着昏迷的杨浩进了这家。
果不其然，一间房都没有。
郭照自责到死去：“都是我的错，我他妈什么都没提前准备好就拉着你们过来玩。”
顾婷婷评论：“很深刻。”
郭照：“……”
“现在怎么办，在这儿呆一晚上？”她凄迷地笑了，“那杨浩真的要等死了。”
现在是旅游旺季，冬天滑雪高峰期，滑雪场方圆几百里的酒店都被一个月以前预订，现在还排队预订中，一间也不剩。
秦宇梓也没辙，如果给家长打电话，可是他们是翘课出来的，而且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回去不被骂死。
那假假条就露馅了。
说不定还要受处分。
他们都还好，杨浩发了高烧，还昏迷不醒，天寒地冻可不能再受。
秦宇梓：“我去给我妈打电话。”
郭照咬牙：“别。”
“我还有办法。”
……
“你他妈有办法不早说？”秦宇梓没忍住直接爆粗口。
郭照也憋屈，他是宁愿死也不想见那个小屁孩。
实在是别逼急了，杨浩再不采取措施，不知道发烧烧成什么样子。
“我有个认识的……弟弟？”他面露难色，不知道该说弟弟还是朋友，“反正就是有那么个人，在这附近有套房子。房子钥匙我也知道在哪儿，去了就能进。”
他一直因为太羞愧低着头，现在悄悄瞄了一眼，就愣住了。
顾婷婷和秦宇梓左右开弓，一手扛着杨浩一只胳膊。
“去，去不？”郭照弱弱地问。
“——你说呢？”两人异口同声。
当然是去了。
三个人一起，轮流架起杨浩，直奔郭照口中的房子。
他们没走多久，踩着雪印子缓缓穿过小树林，出来之后便是大道，柏油路被雪覆盖，看不清本来的样子。
郭照架着杨浩，边跺雪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那小鬼在不在。”
在的话就完蛋了。
他们没多久就走到了。
目的地很近。
这是一幢三楼的别墅。
白色喷漆，欧式风格，有点像古早欧美电影里的那种鬼片。
配上这晚上的萧静，可以演一出午夜凶铃。
“这房子看着好恐怖。”顾婷婷有点儿害怕。
郭照：“还好，这房子就是晚上看着鬼畜了点。别担心，没闹过鬼。”
“你很熟？”
“来过几次。”他客套地说，“因为跟主人家是邻居。”
在后面扛着杨浩的秦宇梓终于忍不住开口：“进去再说？”
杨浩还死着呢。
他们踏上几层小台阶，来到双层大门前。
顾婷婷看着郭照俯下身子，手往门口的垫子下面探去，嘴角抽搐。
花盆后面，毯子下面，鞋柜里。
这些典型的藏钥匙地方。
郭照从地毯下摸了半天，神色古怪起来。
顾婷婷：“没摸到？”
郭照机械地点点头。
顾婷婷看了看接近崩溃的秦宇梓，撸起袖子打算亲自上手。
“我来。”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沙哑。
毯子下面没有钥匙，要么就是那小鬼把钥匙拿走了。
要么，就是他在里面。
“我日。”怕什么来什么，“我先前不是说这房子是我一个朋友的吗？毯子下面没有钥匙，不然就是他拿走了，或者他在房里。”
“那就敲门，叫他起来帮帮忙？”
郭照噎住：“这……”
昏迷中的杨浩动了动，嘴里嘟囔几句。
他拖不了，偏偏郭照还磨磨唧唧。
顾婷婷不管郭照，直截了当按起门铃：“叮铃叮铃叮铃。”
从听见门铃声到来开门也要几分钟，顾婷婷却一直按个不停。
郭照焦急地奉劝她：“那，别一直按……我们先等等。”
秦宇梓：“你就让顾婷婷按吧，没人会见死不救。”他扶住要滑落的杨浩。
杨浩被放在墙边，白色的墙面镶嵌镂空花篮，很多朵花都凋了。
“不是我他妈不想，这里面这人脾气不好，说不定见死可能不救。特别是在他睡觉的时候叫醒他，他会——”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几个人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一轮。
门口的灯亮晃晃，人逆光站在阴影里，洒进门框，世界都安静下来。
隐约看见一个身影，被灯光拉的影子长长的。
“……”郭照立马戒备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卫然？”
两个字带着颤音。
卫然应该是这人的名字。
顾婷婷皱皱眉，看着门里面的人：“您好，我们是郭照的朋友，有位朋友发烧了，非常抱歉打扰您，能进来叨扰您一晚吗？”
安静了很久，顾婷婷听见对方模糊不清地说——
“郭照？不认识。”
门被再度拍上。
郭照一拍脑门，表情痛苦，十分懊恼。
妈了个逼。
顾婷婷看着自己面前的门啪地拍上，整张脸沉下来。
她涂红的指甲扣着门，又抓上去按门铃。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几十声。
终于，门里面的人终于不耐烦——
一张稚嫩的脸蛋暴露在灯光下。
“这位大妈，你这是扰民你知道吗？”
“小朋友，”顾婷婷盯着自己面前的小屁孩，居高临下，“这里有位哥哥发烧了，你难道不应该善心地收纳一下这位漂亮的大姐姐和两个可怜的大哥哥吗？”
“我没见过这么丑的姐姐，我只见过你这样子的大妈。”
顾婷婷：“……”
叫完顾婷婷大妈的王卫然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显然睡觉被吵醒让他很不爽。
“而且，他发烧，”王卫然说：“关我屁事。”
顾婷婷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从墙边地上捞起一滩烂泥的杨浩。
秦宇梓立刻帮她。
两个人扛着杨浩，顾婷婷挤挤眼睛，直接闯了进去。
王卫然彻底傻眼：“卧槽你们干什么？”
“小屁孩你叫卫然？姐姐叫顾婷婷，你叫我婷婷姐就OK。”
“我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姐姐，你们这群人快从我家滚。”王卫然冷冷地盯着郭照，“你也滚。”
郭照耸耸肩：“卫然呐……江湖救急，我哥们发烧。”
王卫然：“你哥们死了都不关我事。”
这他妈是个不到十岁小孩说的话么………………
顾婷婷找了一圈，急匆匆地问：“有医药箱吗？杨浩发烧加重了。”
杨浩在风雪里不知道吃了对少冷风，整个身体都滚烫起来。
王卫然皱着眉，去给她找医药箱。
房子空置许久，他一阵翻箱倒柜。
趁着这时候，顾婷婷让秦宇梓接了好几盆热水，来来回回跑。
郭照在后面默默擦了擦冷汗，这年头，小孩都惹不起，惹不起啊。
顾婷婷给杨浩盖了四层厚被子，他躺着的床比较大，是刚被门铃摁醒的王卫然的床，被窝里还有他残留的小余温。
被褥生生把杨浩湮灭。
热毛巾擦了身体，敷脸，一个小时之后已经十一点半了。
大家忙活大半天，都一个个栽倒在沙发上。
壁炉里的火烧的正旺。
王卫然从没见过这种人，蛮横进他的房子，还不由分说睡他的床。
他在客厅里看着这群入侵者，想睡觉都没地儿。
“郭！照！”
郭照瞬间惊坐起。
“卫然，”他揉揉发昏的眼角，“哦，没事，我们明天就走。”
说完没了声息，埋沙发睡着了。
王卫然：“……”
顾婷婷倒没睡，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屁孩，你一个人住这？”
“你叫谁小屁孩？”
“……”顾婷婷努力挤出笑：“小朋友——”
“大妈，正常说话不好吗？”
顾婷婷彻底没了语言“……”
“你一个人住着，不害怕吗？”
这空荡荡的大房子就这么一个小屁孩，她想想都觉得瘆人。
王卫然：“青天白日怕什么，大妈你心虚才怕鬼吧？”
“……”寄人篱下，顾婷婷死也要忍过这一晚。
“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
小孩玩手机的手收起来，扫了一眼楼上自己被霸占的床，再扫了一眼自己沙发上这三位横七八竖的瘟神。
他在想，这位女士是怎么有脸说出这几个字的。
“你进门的时候怎么不跟我好好聊聊？大，妈。”
顾婷婷：“……”